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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晶明访谈:“本事”是理解鲁迅的一把钥匙
来源:当代(微信公众号) |   2022年03月25日07:58

阎晶明,1961年出生于山西偏关。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著作《独白与对话》《我愿小说气势如虹》《鲁迅还在》十余部。获第二届冯牧文学奖。

 

《箭正离弦》是学者阎晶明的专著,以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为研究对象,用流畅的语言引领读者走向鲁迅的精神世界,广受好评。其中的《抖落思想的尘埃——〈野草〉本事考》首发于《当代》2020年第3期。

多年来,鲁迅研究一直是学界的显学,也不断涌现出优秀的研究著作。将鲁迅的思想推向社会、推向公众,也是部分学者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那么,如何理解鲁迅?如何传播鲁迅?针对这些问题,阎晶明在《羊城晚报》的访谈中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1、“本事”是理解鲁迅的一把钥匙

羊城晚报:阅读《箭正离弦》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流畅,一改以往看研究鲁迅文章的艰涩感,这种简明的语言风格是您有意为之吗?

阎晶明:这本书其实是以一本以学术态度进入的散文随笔,写的时候我的确有意追求这种文风,但是没有专门考虑读者的阅读感受。

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多研究太相似了,太格式化了,当然研究各有各的价值,但是像鲁迅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我觉得特别需要专业的研究者以自己的专业水平,学术的准备和能力,把鲁迅推向社会,让更多公众了解鲁迅作品的真正价值和艺术魅力,包括鲁迅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学者都应该有这种自觉。

羊城晚报:一般做研究都是分析文本的精神内涵为主,您为何会反其道而行之,从“本事”入手?

阎晶明:就像你一开始说的,作为一本表达鲁迅哲学观的散文诗,《野草》在很多读者看来都是比较晦涩难懂的。无论是阅读、解读还是研究,大家会关注文本中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到底象征着什么,隐喻着什么。

但是在我看来,事实上《野草》不是鲁迅从大脑中空想出来的结果。我研究时发现书中绝大部分篇章里其实都有很多现实的依据。对《野草》的研究和阐释,不能离开现实中的烟火气。它们有大有小,有对人生的解剖,也有对现实的关切,有对强大人类共性的描写,也有对稍纵即逝个人梦幻的捕捉。

理解《野草》离不开这些具体的情节,甚至书架上的一册书,书桌上的一盏灯。这就是我所谓的《野草》的本事。我从本事切入,是因为我认为这应当成为理解《野草》的一把钥匙,是接近鲁迅、理解鲁迅的一个通道。

如果一直把作品当成象征物,那我们会忽略很多东西,很多研究也变成空转式的。从这些具体的情形切入去读鲁迅,你会发现也没有非常困难,也更有助于走进鲁迅的精神世界。

2、不要“神化”,也不要庸俗化

羊城晚报:关于鲁迅的研究已经汗牛充栋了,有人质疑我们是不是高估了鲁迅的成就,对此您怎么看?

阎晶明:写完该书,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鲁迅思考的深度、艺术表达上的高度,以及他对生活观察的敏锐度,同时他能把这三者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在融合交错碰撞后,还能产生出更加复杂多重的内涵。我觉得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跟他相比的。

羊城晚报:为何我们对鲁迅的研究一直长盛不衰?

阎晶明:因为鲁迅确实不仅仅是作家、文学家,他同时是思想家,而且他也是一个多重地参与社会工作,甚至社会斗争的革命家,所以我认为用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来概括鲁迅是非常准确的。

鲁迅身上所承载的东西也不仅仅是文学的高度,它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一个时期中国社会或者中国现代文化所达到的一个高度。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研究鲁迅当然是以文学界为主,但是我认为应该也不限于文学界。

羊城晚报:今天我们对鲁迅的研究是否有一个重心或者落脚点?

阎晶明:过去我们说鲁迅是被“神化”了,现在我们又让他回到人间,就变成一个跟普通人一样的人,所以他也有生活情趣,他也爱吃爱玩,这些都没错。

但是作为一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具经典性和最伟大的作家,我们还是要研究、要寻找他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超越一般人的地方,不要“神化”,但是也不要把他庸俗化。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立体的、符合历史事实的鲁迅形象。

3、专业学者应放下身段去传播鲁迅

羊城晚报:用一个时髦词,鲁迅在网络上也可以说是一个大IP、大网红,他之所以可以跨时空传播,与他的创作方式、作品特色息息相关?

阎晶明:是的,鲁迅作品的语言本身具有一种不确定性,就是这种不确定性让他的作品具有十分丰富的内涵和意义。

同样一句话,它既是直接针对当下的某个对象,也有可能被别的方式表达别的事情的时候借用。因为鲁迅总是在描写具体的事情上能够超拔那么一点,但是超拔的那一点就非常了不起,就使他的语言更具流动性和丰富性。

现在网上很多人引用鲁迅的“金句”,有的是个别人编造的,也很多的确是鲁迅说过的。为什么这么多人用?就是因为即便在不同的心情、背景、语境、环境下,你读他的某句话,也能感觉会心一击,不同的人能够做出不同的解读,这就是鲁迅作品的特色和魅力所在。

当然,鲁迅也说过希望自己的文章“速朽”,其实这表达的是他对国民性改造的迫切心情,他觉得倘若现实改变后,那么他的文章也就无效了,如果他的文章仍然是有效的,那说明他批评的现象仍然存在。这也反映了鲁迅是一个对中国社会、中国历史非常有责任感、有担当的作家。

羊城晚报:现在都说文艺的阵地在哪里,文艺批评家就该在哪里。您如何看待鲁迅及其作品在网络上的传播?

阎晶明:我觉得总体上对于传播鲁迅还是起到了积极作用。网上还有人把鲁迅的《野草》改编为说唱,我觉得效果还是挺好的。当然网络传播过程中也有一些错谬,但在我看来这就是鲁迅研究者的责任所在。面对流行热议中产生的误读,研究者应该及时指出来,尽可能为大家呈现一个真实、客观、准确、生动的鲁迅形象。

虽然每个人能做的都是有限的,但是老一代的鲁迅研究者中已经有人开始在做了,针对网上出现的一些说辞或者议论,选择其中一些重点进行辨析更正。

鲁迅研究界高水平的学者是非常多的,但是我特别希望我们这些学者能够放下身段,能在鲁迅的社会传播方面发挥更重要、更主流的作用,但是这也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