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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镜》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4月17日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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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二十三分,邹锐找上楼来。

邹锐是银河公安局的年轻干警,刚来时在刑侦队工作,表现出色,尤其是破了两起凶杀案后,更是名声大噪,被人传为小福尔摩斯。荣誉面前,小伙子有点飘,好像真成了神探一样。钟好批评过他,也跟邹锐有过几次深谈。钟好惜才。作为银河公安缉毒和刑侦双科王牌,他不仅拥有一副怪脾气,更有一副好心肠。这次成立专案组,钟好本来是不想将邹锐抽来的,他看不惯年纪轻轻就浮躁,更看不惯动不动就拿书本理论来指导实践工作的。邹锐便是这样。小伙子毕业于公安大学,算是高才生,业余时间读了不少书,对各类刑事犯罪也确有研究,讲起来常常没完没了。但犯罪分子不是按教科书来犯罪的,犯罪时间、地点、环境,包括犯罪人瞬间的心境都对犯罪有实质性影响。之前破获的一起案子,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在外资企业已经当了高管的优质男,候车时遇到一位气质美女,不知是美女一头漂亮的黑发吸引了他,还是那天明媚的阳光感染了他,总之,他特别想跟美女认识。平日里极少跟女生说话的他,居然大大方方跟美女搭讪。还好,美女没让他难堪,两人很快交流起来,互换了电话号码,加了微信,这还不过瘾,下车时他又告诉美女第二天同一时间仍然在站牌下见。这样见了三次,美女不耐烦了,出现失约。优质男揣着无数梦想在站牌下等了三天,没再见到美女,感觉受了欺骗。居然选择一个夜晚,将气质美女约出来,什么也不说,直接勒死。

审讯过程中他说,那天打动他的并不是那头乌黑的长发,跟美女的气质也无关。原因在于美女戴的那副眼镜!他一直想拥有那样一副眼镜,可这个城市找寻不到。他结识美女,就是想问清眼镜来自何处。气质美女知道答案后很生气,骂了他一句变态。就这两个字,促使他起了杀心。

邹锐说这叫瞬间犯罪。钟好冷笑几声,告诉他不要玩新名词,这不是在大学里讲课,也不是写小说。任何一次犯罪都有深厚的心理基础,不信你去查查这优质男。后来结果证明,钟好是对的。优质男小时受过伤,一路带着阴影走来,父亲是一个露阳癖,典型的心理变态,严打中被判流氓罪,枪毙了。

气质美女顺口说出的两个字,激发了他,内心的犯罪种子猛地长高,胁迫他做出了愚蠢行为。

当然,现在邹锐老实了。人总是要成长的,钟好喜欢看年轻人成长,尤其喜欢看年轻人在跌跌撞撞摸爬滚打中经受锤炼。公安这种地方,别的不敢说,栽个跟斗犯个错误,太容易了。邹锐不久前刚刚栽了跟斗,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时,场面骤然失控。本来他们是秘密抓捕一个网上逃犯,嫌犯都已锁定在酒店,各种准备都已做好,就等嫌犯吃饱喝足走出酒店时,利落地缉拿。谁知就在嫌犯起身离开酒店的一瞬,外面突然有人打架,一男子因为车辆刮碰了一中年妇女,不但不道歉,反而破口大骂。中年妇女是摆小摊的,起先也没想着怎么着,被男子骂狠了,突然就扑过去扭在了一起。男子见中年妇女扑他,一边骂着脏话一边拳脚相加。周围摆摊的见状,纷纷跑过来拔刀相助。原来男子喝了酒,仗着开的是宝马,更加不把这些摆摊的放眼里,口出狂言要灭掉这些下层人。一句下层人又引起新的混乱,有老者上来跟男子理论,男子借着酒性一把推倒老者,狠狠地踹了老者几脚。围观者更多,先前那中年妇女也是拼了,原来老者是她父亲,妇女扑上去,跟男子扭在一起。结果男子凶狠地掏出刀,照准中年妇女胸脯就捅了几刀。

邹锐不能不管,可是他一管,这边嫌犯惊醒了。身着便服的邹锐为了制服醉酒男子,竟然喊了一声:“我是警察。”“察”字还未落地,这边嫌犯拔腿就跑,因是晚饭时间,街上人很多。嫌犯跑出酒店,几张可疑的面孔立刻让他明白遭遇了什么,一边奋力往人群中跑,一边扯上嗓子大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这年头,喊抢劫或许没人管,一喊警察打人,好事者立马围过来。本来还有秩序的街道顷刻大乱。最终结果是,邹锐制服了酒驾男,120拉走了中年妇女,嫌犯却跑了。

这是大忌。事后邹锐背了处分,关禁闭三天。邹锐不服,面对恶性伤人怎能不管?钟好骂他扯淡,你是干什么去的,明知外面一有响动就会惊动里面,你还敢暴露自己?那咋办,眼看着他把妇女捅死?邹锐一脸的不服气。钟好嘿嘿一笑,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执行特殊任务,不是派你去当交警。

“其实你也没有答案,这是个死结,我懂的。”邹锐辩解几句,丢下这句话走了。

钟好想半天,的确,有些事有些时候就是死结。

说归说,钟好还是安慰了邹锐,毕竟人家关禁闭了嘛。再说那段日子邹锐心情不好,失恋了。

男人能经得起枪伤刀伤,却独独经不起情挫。失恋这种事,要说发疯发癲的应该是女孩,可现在喝闷酒说疯话长时间走不出来的,一大半竟是男人。物种变异。这个时代的男人越来越矫情,越来越受不得伤,女汉子倒是满天飞。

“有点出息吧,别整天跟没了娘似的。”钟好只骂过邹锐这么一句,便不再戳他的痛,其实是懒得理他。不过他发现,最近邹锐走了出来,又有点像神探了。

将邹锐抽到专案组,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对银河形势的判断,邹锐跟他想到了一起,不是案难破,再难的案,到了他们手里,也有云开日出那一天。难的是有人不想让盖子揭开,想死死地捂着!

“情况正常吧?”见邹锐过来,钟好掐灭烟头问。

“还算正常。”邹锐说。

“什么叫还算正常?”

钟好最烦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干警察,容不得这些。

邹锐知道又犯了戒,到钟好面前坐下,掏出烟。这小子居然也学会抽烟了。邹锐点上,吐了一口,心有所虑地说:“我担心里面,毕竟有好多孩子,还有那些跳舞的老头。”

他没说老太,因为舞厅是他负责摸底的,摸回来他说:“什么健身场所,纯粹藏污纳垢,一个个老得都站不住了,搂起女人来,一个比一个欢。”

“别嫉妒,那也是人家的权利。”当时钟好扔他这么一句,邹锐不屑地嗤一声,又道,“都什么人啊,有这闲工夫干点小生意,赚点家用多好。”

“想多了不是?”

想多其实是一件好事,尤其干他们这行的,想多是必须的。

“应该没问题,对方交易时间晚,到时学生应该能出来,至于那些跳舞的,就看我们动作利落不利落。”钟好脑子里闪出一些画面,他知道会出现闪失,可哪有那么十拿九稳的。他们这行,就是刀尖上行走,火坑里舞蹈。

“舞厅不会有问题,我还是担心学生,都是小孩,万一……”

“怎么,要不再去看看?”

邹锐一说,钟好心里也敲起鼓来。不管怎样,得让学生百分之百地安全。

难度就在不能提前通知,否则,对方会嗅到气息。

“我刚从三角楼下来,好几个辅导班还在上课呢。”

“扯淡,谁让你进去的,万一……”

后面的话钟好没讲,人都已经回来了,应该没出问题。不过还是狠狠剜了邹锐一眼。

“没事,我扮成女人进去的,我的化装术,老大你还是放心吧。”邹锐说完得意地一笑。

钟好差点没笑出来,怪不得邹锐脸上看起来怪怪的,原来刚做完女人。

邹锐长得细皮白肉,一脸的文静,扮女人真像。不过钟好觉得这有点恶心,烟抽一半,掐了,“走,下去看看。”

邹锐跟着钟好下楼,刚出了宾馆,就见一群孩子走出来,叽叽喳喳地要穿过马路。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老师护送他们。女老师个子高挑,身材颀长,一头长发安静地垂在脑后。她叫叶文霁,警员沈克侠的新婚妻子。美术老师,大学毕业至今,一直在三角楼跟一位名叫元辉的女画家合作办班,带出的孩子有好几拨了。说是合作办班,其实就是给元辉当助手。当然,这对一个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女孩子来说,也是轻易逮不着的机会。元辉在画界,可是很有名呢。跟她一同办班的是文化馆一位退休的老师,据说文霁当初能考上美术学院,关键得益于这位老师。

沈克侠跟她认识,还归功于这个美术班。那位叫元辉的画家虽然是个性格怪癖的老姑娘,但却对大侠的婚姻起了关键作用。

钟好远远地看着叶文霁,心里一阵轻松。他的紧张,多半也是因为叶文霁在楼上,文霁今天提前下课,让他松了一口气。

钟好往西拐拐步子,把自己隐在黑暗中,他不想让文霁看到。布防时再三强调,今晚见到任何熟人都不能打招呼,免得对方也有眼线。包括沈克侠,也不能让新婚妻子发现。

绿灯亮起,一排车停在马路上。孩子们开始上天桥。有两个调皮的男孩乱跑,文霁追过去,边喝止边警告式的在两个孩子屁股上拍打几下。她的声音被汽车辗碎,一阵汽油味吹来,钟好皱了皱鼻子。天桥另一头,两个熟悉的影子在动,那是钟好布在那里的哨。

孩子们都走上天桥时,发生了点意外,本来文霁的脚步也该随孩子们一道走上天桥,谁知上了几个台阶,她忽然侧过了身子,朝得胜小区那边的巷子望去。钟好还在疑惑,就见文霁忽然掉过头来,脚步噔噔噔地往巷子那边去。

糟糕!钟好心里紧了一下,文霁一定是发现什么了。正诧异间,就见天桥下面非机动车道上,有个骑自行车的老人摔倒了,违章行驶在非机动车道上的小客车擦身而过,却不停下来。老者一定摔得很重,围观者多了起来,但没一人去扶。

不该扶的。钟好心里暗自说。他要文霁马上离开现场,多一个熟人在场,就多一份羁绊。万一文霁认出他们,打起招呼,那就麻烦大了。但文霁已经走了下去,很快到老者面前。她伸出了手,想把老者拉起来。谁知老者一把拽住了她,马路那边立刻混乱。钟好心里咯噔一声,莫非又遇到讹人的?

恰在这时,远处一辆摩托车风掣而来,街上旋即响过一片野蛮的刺耳声。一个头戴钢盔全身武装了的年轻人斜跨在一辆改装后的摩托车上,斜刺里冲天桥扑过来。还在很远处,摩托尖厉的叫声已经吓得围观者四散逃去,远远看去,那边道上只剩了文霁和老者。老者似乎在跟文霁理论什么,文霁想挣脱开,老者死死地拉着文霁的手不丢,那辆摩托却像恶作剧一般直扑文霁而来。

危险!钟好猛叫一声,步子下意识地就往马路那边去。跟在身后的邹锐也看见了那一幕。

“扯淡!”他大叫一声,先钟好拔开了步子。

可是他们离那边还远,邹锐还没到马路中间,摩托车已经扑向文霁,只听得马路那边连着发出几声喊,摩托车手像是成心炫耀自己的车技,车子快要接近文霁他们那一瞬,突然一个急转,更猛的刺耳声中,意外发生了,先是响出剧烈的一声,摩托车连着打出几个弯后重重撞在了天桥上,一股浓烟腾起,紧跟着,就有凄厉的声音传过来。

几乎同时,三角楼西边,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一人手提一黑色箱子,另一个空着双手,两人走得很急,到三角楼正门,冲摩托车手那边望了望,突然转身,钻进了楼洞。

“各方面注意,目标出现,目标出现。”钟好顾不得文霁,目标提前二十分钟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