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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镜》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4月17日13:50

4

走出“深度”,阳光迅速打了钟好一脸。他嗅了一口,空气也是格外清新。

电话是大个子打来的,说找个地方,想跟他聊一聊。

“聊什么?”钟好问。

“我怎么觉得一切怪怪的,摸不着头绪。”邹锐说。

“摸不着慢慢摸,哪有案子一下能摸着的。”钟好敷衍。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里面……”

“停!”钟好马上打断大个子,生怕大个子说出什么来。邹锐虽然年轻,但办过的案不少了,而且能担任刑侦队长的,分析案情能力差不到哪去。钟好一开始也在疑惑,于局为吗要把这样一件医闹交给大个子来办?于局当时给的理由是局里人手忙,拉不开栓,让大个子临时顶几天班。可邹锐更忙,那起杀夫案一点进展也没,除了从自首者那儿得到一些口供,外围侦查至今没能展开。要说,这案子怎么也比医闹事大吧,人命关天,但于局轻轻一句:“先稳定这边。”就把大个子抽了过来,那边却交给对刑事案不怎么擅长的刘副队他们。于局的解释是,夫妻离婚引发凶案,这种案司空见惯,用不着太费神。邹锐当然不服,钟好也觉得于局的说法太过牵强。但他相信于局不是敷衍了事,更不是不负责任。

这里面有名堂啊——

钟好不想让邹锐把话匣子打开,就是不想让他们各自乱掉脚步。

有时候事情的本真根本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它藏在很深处。干了刑警二十多年,这点认识如果没有,那就太对不起自己。钟好现在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感觉于局给他和大个子都布下了一个陷阱,逼他们去钻,而不是引。这就需要他们开动脑子,充分联想,把几起看似无关的案子联系起来。

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医闹的背后是什么?草菅人命,渎职失职,假药泛滥,医德缺失。虽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赵纪光之死与这些有关,但凡事总得有一个缺口,得有个眼打进去。于局选择赵纪光这个眼,是有深度的啊。这些,怕是大个子一时半会还悟不明白。

那就慢慢悟。

“我忙,要不你找亚雯聊聊?”

“让她来干什么,不够烦人,不要不要,我一个人想办法。”大个子连连推托。

臭小子,跟他耍心眼。钟好呵呵一笑,装作什么也辩不过。曹亚雯一直有心于大个子,可大个子不领人家情,一想这事钟好就摇头。曹亚雯已经在他面前有意无意暗示过几次了,意思是想多找机会跟大个子在一起。钟好训她,“那去找啊,我又没捆着你双脚。”曹亚雯带着哭腔说:“人家不给面子嘛。死邹锐,整天板着个脸,装什么葱扮什么蒜。”

“那可不好办,我不能把他煮熟了给你,要煮也得自己找口锅。”

“锅在哪,急死了。”曹亚雯真的急,她都快要奔三了,再嫁不出去,就毫无悬念地会加入到剩女大军中。之前她有过一场恋爱,对方家境也不错,对她也好,可人家提出一个苛刻的要求,要她离开警察这行。曹亚雯不干,这事最终就黄了。

婚姻这种事,钟好真心帮不了,跟大个子合作也不是一年两年,这家伙心里想什么,他一点摸不透。大个子不像以前那伙人,那伙人在他面前是透明的,大个子不,这厮斯文得很,也离谱得古怪。有时候简单到一张纸,什么也不写,让人以为他是白痴。有时呢,又如曹亚雯所说,给你玩深沉。

拒绝了大个子,钟好给原来的老搭档缉毒队大李打电话,让他把五年前那宗案卷调出来,详细查一查那个叫章笑风的人。

“我要知道他的家庭状况,彻根彻底,尤其他是一个女儿还是两个,是不是双胞胎?”

大李懒洋洋地说:“你闲的啊,陈年旧案,还翻腾个啥,没劲。”

“必须有劲,我刚见到一个叫沙沙的,她很可能是章笑风的另一个女儿。”钟好说。

“是又怎么样,这案是铁案,不许任何人再过问,你还想犯错误?”

“我不管铁案还是铜案,要是让我查到新证据,就算天王老子要捂,我也跟他没完。”

“你疯了,闲几年闲出病来了,我劝你还是安分点,照现在这样混日子有什么不好?”大李显然不想去折腾那起案子。比起钟好来,他更是一个意志消沉的人。

“没时间跟你多嘴,马上去查,有消息告诉我。”钟好命令完,又往医院跑。

跟沙沙的见面突然给了他灵感,许多事同一时间挤出来,应该是利好消息,那块坚冰该到化的时候了。

钟好径直来到急救中心。曹亚雯候在那里,看见钟好,曹亚雯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钟好问。

“没死成,救下了。”

“怎么说话呢?”钟好不满地盯着曹亚雯,感觉这话怪怪的。

“她就没打算死。”

“什么?”钟好止住步子。

“喏,看这个。”曹亚雯将手里塑料袋递给钟好。钟好见是两个空药瓶,还有几张说明书。

“什么意思?”

“仔细看啊,你不是神探吗,难道看不出什么?”

钟好认真看了看,起先没明白,拿起一只药瓶摇了摇,听见里面有响声,是剩下的药。

“你是说……”他犹豫半天,道,“剂量?”

“算你不笨,我们都被她骗了,白担心一场。”曹亚雯的样子看上去灰头土脸。

“等等,我没明白,至少没完全明白,就算她装,犯得着来这么一场,这也挺折腾人的,再说稍不留神,就会……”

“嗯,有长进,看来我们的钟队并没把自己荒废掉。走,那边说。”曹亚雯指指不远处花园,那里有个凉厅。钟好跟过去,曹亚雯抹把汗。她在急救中心门前站了有一个多钟头,这阵真是累了。

“起先我也没留意到这些,以为她真是想自杀,是怕。等我二次回来,救她的医生说了一句,幸好吞的剂量不是太足,不然……”

“于是你怀疑了,对一个护士长来说,多少药能致命,应该是能弄得非常精确,甚至一粒也不会多不会少,对不?”

曹亚雯重重点头,脸上适当地浮一层暗红,这是得到钟好肯定后不由自主生出的。但她没有骄傲。

“对。她是准备足了药,但没全喝下去,留了一小半。”

“可这也不能说明问题啊,万一她中间后悔了呢?”

“不可能,后悔的人往往显得很突兀也很乱象,甚至会潦草,史晓蕾没,我想,她心里早就算计好了。”

“算计?”钟好瞳孔放大,有点陌生地看住曹亚雯。之前他从没发现曹亚雯还有推理的一面,更没想到她会如此仔细。

曹亚雯咳嗽一声,继续道:“我查过,喝药之前史晓蕾发了一条短信,她没发给别人,而是发给刚刚手术完的柳医生,等柳医生赶来时,她已倒在地上。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钟好的思维跟着曹亚雯跑了,这是极少有的事。

“一个想自杀的人,还有心境将这事告诉别人?再说了,据我调查,护士长跟柳医生平日关系并不是很好,甚至有点……”

“有点什么,她们关系很好的啊。”钟好脑子里闪过楼底下史晓蕾护着柳冰露的情景。

“呵呵。”曹亚雯有点调侃地笑了声,道,“我们看到的未必是真相,女人之间的关系你未必比我懂。”

“这个我承认,这事留着以后再查,我还是想听你对喝药的看法。”

“我已经讲清楚了,史晓蕾喝药是演戏,至于她演给谁,那就不晓得了。”

“还能演给谁,医闹啊。”钟好也笑一声。

“未必。”曹亚雯重重说。

“亚雯我们别走岔了,自杀这事很重要,你能确定史晓蕾是计划好了的吗?”

“你怀疑我?”

“不,我是想让你充分肯定,这个判断点绝不能错。”

“完全可以肯定,当时柳医生已做完手术,出了手术室,更完了衣,助手给她端来水杯,刚喝一口,手机响了,柳医生看完短信,一脸惊慌,狂奔到史晓蕾办公室,注意,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

“虚掩着的,你怎么知道?”

“柳医生告诉我的。”

“柳医生,她也怀疑?”

“不,起先她也没注意到这细节,完全被吓蒙了,这我们能理解,毕竟自杀的是她的搭档。后来我反复了解细节,她才想起来的。”

“她现在人呢,带我去看看。”钟好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他还是不敢太信曹亚雯,毕竟年轻啊,他想急着见柳冰露,亲自确定。

“她现在很狼狈,不过你不能去看她。”曹亚雯说。

“为什么?”

“她对你有成见。”

“成见?”钟好叫了一声。

“对,你不该离婚,不该把嫂子逼那么惨。”曹亚雯低下头,可以看出,她说出这些也是用了很大劲。

“我离婚,我把她逼惨,你们怎么都这样说?”钟好有点要疯的样子,脑子里一转念,“不对,亚雯你从哪知道我离婚的,柳医生她也知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大,这次你太败笔。”

“你什么意思?”钟好的声音破裂度很高,像是把瓷缸给打破一样。

“老大你有时候太聪明了,老拿别人当傻子,这世界上有几个傻子啊,只是大家不愿让你难堪罢了。”

“你——”

“得,我要忙去了,还有许多谜等我解呢,工作暂时汇报到这里。”

“扯淡!”

骂归骂,曹亚雯还是走了。钟好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忽然有种被整个世界甩开的颓败感。是的,他以为没有谁知道,可他错了,他们居然全知道。

沮丧一会儿,钟好拔开步子,往急救室走去。

急救室这边早已恢复了秩序,门是关着的,门外站了两个警察,明显是大个子安排过来的,曹亚雯安排的也说不定。总之,钟好现在搞不懂他们,信息对他越来越封闭,要么慢半拍,要么就跟他形成围子,他的优越感正在被一点点吞噬。他想跟门口值勤的警员说句话,警员一副冷冰冰的样。两个警员是从别处调来的,钟好不认识。

默站半天,钟好还是走过去。

“家人来过没?”钟好问。年轻警员看他一眼,钟好掏出警官证亮了一下,顺便告诉,他叫钟好,市局的。

警员马上变得起敬,告诉他抢救到现在,没有家人来探望,医院也没通知她家人。

“朋友呢,也没人来探望?”

警员摇摇头,表示没有。钟好进了病房,充斥着来苏水的病房里只有史晓蕾一个人,她已入睡,洗胃灌肠,那是很折腾人的,医生又在液体里加了药,她睡得像个婴儿一样。病房里留有值班护士,钟好没惊动,定定地对着史晓蕾看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再次走出楼口时,值班警员说,前面院长还有卫生局领导来过了,是陪成副市长来的。

“你怎么不早说?”钟好像是被什么猛刺了一下,神色一下变了。斥完值班警员,匆匆往外走。走出几步又回过身问:“确定是成副市长吗?”

警员说确定,这个不可以搞错的。钟好脚下生风,像是找到了什么重大线索。快要出楼时,迎面撞上一个人。钟好一看,双眼猛地暗了。

迎面走来的竟是老婆乌梅!

只一眼,钟好就发现乌梅瘦了,整个人憔悴许多。尤其两个眼圈,黑青着,像是哭过无数场。乌梅也看见了钟好,有点惊讶,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她就淡定,什么也没说,低头从钟好面前走了过去。

钟好痴痴地望着乌梅背影,一时有些辨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谁能想得到,他们这辈子,会以这样陌生的方式在医院会面。

钟好叹了一会儿,抖抖精神。一个市的常务副市长专程来医院看望一名护士长,这事太超出人们想象,也太有料了。如果他判断得不错,接下来,他们应该要接到来自上面的命令了。这个念头还没闪过,手机叫响,打电话的又是曹亚雯,让他火速回局里,有重要会议要开。钟好说:“我在现场,走不开。”曹亚雯说:“现场没你的事,你窝医院干吗?”

钟好说:“你别啰嗦了,会我开不了,替我请个假。”

曹亚雯说:“老大你还是来吧,于头刚挨完批,这阵正把大个子抓来发火呢,貌似很吓人。”

“扯——”

钟好能想得到,成卓然都惊动了,于局能有好果子吃?他在心里替大个子暗暗叫屈,脚步却没停下来。

出了医院,钟好驾车直奔朝山路23号。车上他给负责凶杀案的刘副队打了电话,刘副以前在钟好手下干过,干一天就是一世的领导,这点警察跟军人保持着一样的传统。钟好说有事找刘副聊聊,刘副心领神会道,那好,我等着。

到了朝山路,刘副已经在一间小酒吧等着,这样做也是为了保险。毕竟钟好是无权过问此案的,警员之间的这种“串案”,警界绝不容许的。

不容许的事不等于不做,办法有一个,偷偷做。

“我就知道啥事也瞒不过我们老大,嗅出什么来了吧?”刘副笑吟吟的,笑是刘副的特点,不管遇啥事,那张脸总是笑吟吟的,为此他也赢得一个雅号:笑面虎。

“还老大呢,闲人一个。”钟好自谦。抽出烟点上,两人边吸边谈。

“案件能定下性来吗?”钟好问。

“很难。”刘副摇头。

“核心?”

“证据链不足,人是被捅死的,但刀找不到。”

“嫌犯没交代?”

“她说什么也记不得,就知道自己捅了男人,捅多少下,怎么捅的,都不记得,她只求快判,枪毙了她。”

“哦——”钟好脑子里闪出一些嫌犯的脸来,他能想到人在那种情况下的绝望,尤其女人。

“扩展线索呢?”钟好问。

“案发当天晚上,死者跟一朋友喝酒,喝到凌晨一点十分才回来。从小区监控看,死者不是一个人回家的,有人送他回来,但这人面部非常模糊,我怀疑是专门做了伪装,监控无法辨认。一点十二分此人扶死者上了楼,这个监控很清楚,但他啥时离开小区,无法判定。”

“为什么?”

“就在他扶死者进楼的一瞬,小区监控突然坏了,是在二十多小时后才恢复的。”

“有这么蹊跷?”

“就这么蹊跷。”

“查清这位朋友的身份没?”

刘副队摇头:“目前还没,唯一的线索就是手机,可是死者两部手机都不见了。”

“手机,刀,这案看起来不像是老婆干的啊。”钟好情不自禁地进入角色,好在刘副及时制止,“最终会查到的,老大你就别乱想了。”

钟好理解似的笑笑,又多一句嘴:“嫌犯叫什么名字来着,主要社会关系?”

“柳春露,银城还有一个妹妹,正是医闹案中的主治医生柳冰露。”

“啥,柳医生的姐姐?”钟好惊得眼珠子都要出来。完了他骂自己,老还自命不凡呢,这样重大的线索都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