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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关公多重面相—— 关羽:从“大魔王”到“关夫子”
来源:北京晚报 | 洪宇  2022年11月21日08:54

2022年11月的头一天,“关羽”走了。自从出演了94版《三国演义》中的关羽一角,演员陆树铭就与关羽有了一生的牵绊。说到关羽的形象,想必大多人心目中首先想到的应该就是陆树铭塑造的关羽,他塑造的关羽成为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心目中关公的固定形象,众多网友在他去世的消息下,写下了“关二爷,一路走好”的言语,纪念这位“关二爷”。其实,关羽在历史上有着不同的形象,每一代人对关羽的认识都有不同,关羽形象的流变中也有着不同时代的印记。

北京历代帝王庙中供奉着被认为于国有功、品德高尚、其行为有利于后世子孙的历朝历代皇帝及文武大臣,但是在这些集中供奉的牌位中,只有关羽一人享受了独尊一庙的规格,成为历代帝王功臣中特殊的存在。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关羽是如何被后人尊崇为神祇的?这其间又经历了哪些变迁?对他的尊崇如何变为中国文化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对这一现象的深入研究,我们可以从德国汉堡大学汉学教授田海的著作《关羽:由凡入神的历史与想象》中得到答案。

“护法恶魔”关三郎

在西方,并不是人人都读过《三国演义》,在他们粗略的理解中,关羽是和曹操、孙权等差不多的叛乱者,而《关羽:由凡入神的历史与想象》恰恰就是为这些人讲述为什么中国人喜欢关羽,为什么这样一个“叛乱者”可以被当作神灵崇拜。

作者田海认为,关羽生前虽有名气,但并非到达举世无双的地步,他的神化,其实从他战死当阳后就开始了。这种神化起初并非针对关羽——在当时有一种新兴的崇拜类型,即人们会崇拜那些遭受暴力横死而变成恶鬼的人。这类崇拜成为魏晋时期志怪小说的重要内容,那时人们相信这些恶鬼一直留在人间,因为他们是遭到了暴力而横死的,因此他们仍充满了未消耗的生命力,所以对活着的人具有潜在的危害性。他们需要崇拜者用刚屠宰的动物作为祭品,动物的血液可以补充他们的“生命力”,作为回报,祭祀者将受到保护。

与经典的祖先崇拜相同,这种新的崇拜也发生在有屋顶的建筑物中,“寺”“庙”这种术语很快被人们所接受,人们通过固定场所,与这些恶鬼建立更为长久的关系,进而创造出了一种新的崇拜。这种关系作者觉得有些像西方人与恶魔的联结,其实我们在《三国演义》中也能看到这种端倪,比如第七十七回,“玉泉山关公显圣 洛阳城曹操感神”这章中,作者安排关羽附体致吕蒙暴毙的情节,也符合民间所说的恶魔索命的状态。

书中作者寻找了大量的民间故事,来佐证当时人们对关羽的形象定义。比如860年到874年,唐王朝遇到了一系列的麻烦,874年还发生了黄巢起义事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恐慌。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安发生了一次恐慌事件,人们相传关三郎的“鬼兵”已经进城了,人们纷纷逃离长安,一个贵族带领全家逃离后,从秦岭回望长安,还在安慰自己说:“此处我应免关三郎相随也。”在这次事件中关羽成为人们口中的恶魔关三郎,也说明了在早期,对于关羽的供奉和崇拜,绝非后世那样超凡入圣,至少那个时候对于关羽形象的定位并不明确,一直在亦正亦邪的边缘。

《关羽:由凡入神的历史与想象》是以不甚了解关羽文化的读者为对象进行答疑解惑的,书中摒除了针对文献史料相关的琐细分析,而是更多以宗教、民俗的角度辅以事例来展示人们对关羽崇拜的转变。作者提到,可能中国的读者会认为他对大英雄关羽缺乏尊重,然而,这恰恰是作者研究的特色。

由武到文“关夫子”

在过往的文学作品、画像、戏剧和庙宇塑像中,关羽都是一副武人形象,红脸凤眼,面容不怒自威,长须绿袍,手持青龙偃月刀,身后赤兔马,身边儿子关平、副将周仓陪伴两侧。这样的形象被塑造为武圣人绝对能给予信众安全感。在文化层面,中国人素来崇拜孔子,围绕着文化、科举读书人延伸出一系列的崇拜神。而关羽作为使人安宁、保境安民的守护神,也能让这些前途未卜的读书人得到一份慰藉。因此,十六世纪,士人群体建立起了一套独有的关羽信仰传统,其中有着较强的宗教仪式感,而关羽从手上拿着刀到捧着《春秋》这一形象的转化,也基本上在这段时间定型。

晚明时期,士人群体在社会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和其他地方神的崇信相比,他们更容易认同对关羽的崇拜。这主要因为在大多数地方神祀往往不合礼法,士人群体难以参与。而拜关羽则可以使士人在礼法之内通过崇拜关羽来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

书中以生活在18世纪下半叶的王氏家族为例,通过举例以及对史料的分析,讲述这个家族如何成为一个佛教家族并同时保持着对关羽的信仰,在这个过程中王家甚至将对关羽的信仰与佛教融合起来。可见在当时以读书为生的士人家族中,关羽这位“武圣人”在人们的心目中也有着一席之地。

士人群体后来给关羽冠上了一个新的称呼“关夫子”。这个称呼是对照着孔夫子而来的,这个称呼最早出现于1657年出版的佛教论集中,同一时代还有一个重大变革,就是关羽的形象变了。在这之前关羽的形象大多是一手拿着青龙偃月刀,一手抚摸长须,而这一时期出现关羽的新形象,他的青龙偃月刀不拿在手上了,而是交给了周仓,关羽一手抚摸着长须,另一只手拿着《春秋》端看。这一“重文抑武”的形象迅速传开,甚至成为了后世关羽像的标准形态。

最接地气的守护神

与对孔夫子的态度不同,由于孔子过于崇圣,很多过于世俗的愿望,士人群体不一定都愿意对他说。而关羽则不一样,他显然更加世俗,也更加实用。从书中看关羽可作为护法恶魔、驱邪守护神、雨神、财神、门神、守护神,在世俗层面关羽在科场可以为“科场司命”,也可以为佛教徒充当“寺院宿卫”,同时也可以为道教徒对抗蚩尤的神将。关羽形象的实用性,也决定了他可以与任何宗教、民间信仰结合,在不冲突的情况下成为人们最熟悉的神祇。

在三国众多英雄中,像关羽这样死后被推上神坛尊崇至今的绝无仅有,甚至纵观中国历史上的人物也是独一份。同时代的诸葛亮纵然足智多谋,纵然鞠躬尽瘁为历代读书人楷模,但仍比不上关羽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在《关羽:由凡入神的历史与想象》一书中田海提出,至少自宋代以来,关羽的崇拜者们就在为关羽的故事和传说增加真实性。有关关羽的事迹要跟当地人对于某件事情的理解和地域发生的事实相结合,比如盐池洪灾、抗击蛮夷、地方恶霸横行、高中状元等等,这些都为关羽的神性展现提供了空间,而对关羽的崇拜正因为一直加入新的历史元素才得以丰富。在为数不多的西方研究者中,作者田海以西方史学视角,以局外人的身份重新审视了关羽由凡入神的过程。

其实,有关关羽神格化的研究,除了这本书之外,市面上还有日本大东文化大学教授渡边义浩的《关羽:神化的〈三国志〉英雄》,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特聘研究员濮文起的《关羽——从人到神》等图书。其角度也各有重点,比如渡边义浩就从《三国演义》虚构的情节入手,深刻挖掘那些虚构的故事情节,过五关斩六将、华容道、单刀赴会,这些尤为突出的虚构或者有他人原型的故事究竟塑造了关羽怎样的形象,由此入手解释关羽由人入神的密码。本书作者田海则更强调民俗的维度,在民间传说中探寻关羽是如何成为了最接地气的民间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