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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时间的人》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4月06日13:47

15

对拉里来说,这是一个辉煌的音乐之夜,如果不是那个讨厌的老头,那就太完美了。这老头是在他们演奏半小时后进来的,他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拉里。拉里对他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是谁,岁月是把杀猪刀,老年人长得好像都差不多,再说,拉里有时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何况是别人的名字呢。

风笛手开始吹奏一组角笛舞曲,拉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又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但是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老头仍然坐在那里盯着自己。乐手们又演奏了一组乐曲,停下来休息。这时,老头从高脚凳上下来,摇摇晃晃地穿过酒吧,走向乐手们坐着的地方。离他最近的听众拉过一张矮凳,请他坐下,被他拒绝了。他继续向前,走到乐手们坐的软垫长凳跟前,挤到拉里旁边的一个小角上坐下。

“最近怎么样啊?”老头开口问道。

“很好。”拉里说,“你呢?”

“也很好。”老头回答。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年头的锡口笛,礼貌地等着,直到有人起头演奏一首曲子,他才加入进来。接下来是一支又一支的曲子,老头开始专心吹口笛,不再和拉里说话,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话。过了一阵子,风笛手要回家了,乐队小小地骚动了一下,音乐暂时停顿下来。这时老头靠近拉里说:“顺便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拉里拼命思索,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奥德怀尔,拉里·奥德怀尔。”他低声回答,好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老头伸出自己的大手,一把抓住拉里的手,说道:“我是帕特里克·奥黑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帕特里克·奥黑尔。”

“当然了,还能是谁呢?”拉里敷衍道,他仍然想不起这个人来。

帕特里克·奥黑尔没有追问下去,他收回自己的手,吹起了一支俏皮可爱的里尔老舞曲,其他乐手纷纷跟上来。

吉吉·伯恩并没有存在很长时间。听母亲说完那些家族往事后,吉吉·伯恩就成了吉吉·利迪。他急着要演奏曲子,让这老房子里充满音乐。

“你先待着不动,好吗?”他对母亲说,“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把生日礼物送给你的。今天先送给你第一期。”

海伦听从儿子的指示,待在原地不动。吉吉又煮了一些茶,还拿来了乐器,包括他的长笛,最近他很少吹长笛,好像这样可以跟人们口中的那个大恶人少点关联。

吉吉先吹了一阵长笛,跟母亲学习太祖父的吉格舞曲和其他曲子,然后换成小提琴,排练了一下晚上要演奏的舞曲。至于去俱乐部的事情,他已经想好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去,但不是明天。

像往常一样,时间过得飞快,但母子俩一直在演奏,为了享受单独相处的乐趣,也为了放飞热爱音乐的心情。最后,他们的手酸了,胳膊疼了,终于放下了乐器。吉吉再次拿起了照片。

“这些孩子是谁?”

海伦从他的肩膀上看过去,“拿手风琴的是我母亲,另外两个是她的兄弟。两个男孩年纪轻轻就走了,我母亲继承了农场,她是家里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那时候生活很艰辛。”

还有很多照片反扣在破旧的信封上,吉吉伸手去拿,海伦想拦住他,但是晚了一步。吉吉看着母亲的眼睛,她似乎有点不情愿。吉吉这才明白,利迪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把照片翻过来,只想知道那里面还藏着什么匪夷所思的秘密。第一张照片很正常,一个女人站在一头大灰驴的头上,驴车后面站着一个光脚丫的小女孩。

“我母亲和我奶奶。”海伦说。

下一张照片则更为正式,那是一对年轻夫妇在摄影棚里的照片,男人站着,手上拿着一顶帽子,女人则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他们表情僵硬地盯着镜头。

“我爷爷和我奶奶。”海伦说,“吉吉和海伦。”

吉吉咧嘴笑了,他翻开最后一张照片。这张照片的背景是盛夏的干草地,照片的左边和后边是晾在太阳下的新鲜整齐的干草堆;照片的右边是两个乐手,一个是拿着手风琴的年轻女子,她坐在一辆空空的干草车后面;另一个是拿着小提琴的年轻男子,他站在年轻女子身后。女子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有点凌乱,束着的马尾辫都快散开了。她的脸蛋晒得红红的,有的地方还长了晒斑。她面对镜头,笑容灿烂。男子的脸侧对着镜头,只能看到金发下面额头与颧骨的俊朗线条。

“女人是我母亲,”海伦说,“一个优秀的乐手。”

“那个男人呢?”

海伦没有答话。沉默之中,红色的煤块掉下来,迸出了几缕火花。

“我的父亲。”海伦终于说道。吉吉其实已经猜到了,他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拿着小提琴,靠在椅背上。

海伦接着说:“这是我父亲拍过的唯一一张照片。我母亲从没在我跟前提过他。只在去世时说了一点,然后……唉……那时她总是在附近走来走去,盼着能碰到我父亲。她的心,你知道……”海伦说不下去了,停下来,试图从那些折磨人的不安回忆中挣脱出来,“反正,在母亲给我看那张照片之前,我已经怀上你了。母亲仍然疯狂地爱着他,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

“他是谁?”吉吉说。

海伦苦笑了一下,耸耸肩说道:“我想,应该是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吧,流浪的音乐家。有那么一两年时间,他在我们家来来去去的。人们叫他‘小伙子’,他可能有别的名字,但我母亲不知道,也没听人叫过。他就是‘小伙子’。不过,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小提琴手,是我爷爷奶奶见过的小提琴手里最好的。长得也英俊潇洒,鸟儿看见他,都要从树枝上飞下来。”

海伦从吉吉手里拿过照片,用一种无比渴望的眼神凝视着它,“我多希望那一刻他没有转过身。”她说,“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看见他,为了能看他一眼,我愿意付出一切。”

“他怎么了?”

海伦耸了耸肩:“他一会儿来,一会儿走的。后来,他和我母亲互生好感,他们开始恋爱,最终成了恋人。然后有一天,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又一次消失事件。”吉吉说道。

“是的。但这次不是一般的消失事件,神父发现我的母亲怀孕了。不是多尔蒂,是别的神父。这个神父想说服我爷爷奶奶把婴儿送给别人,把我母亲赶走。那个年代,人们容不下未婚妈妈。”

吉吉点了点头。最近玛德莲洗衣店还有很多那样的新闻,许多无辜的女孩被关起来,被迫与社会隔绝。

“我爷爷奶奶没有理那个神父,感谢上帝。”海伦说:“这是本地人瞧不起利迪家的另一个原因,家族里有一个未婚妈妈。

“不对,是连续两个。”吉吉说。

海伦笑了,接着说道:“其实主要原因在于,他们都相信‘小伙子’会回来。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把他的东西落在房子后面了。那是他的所有家当,他们都觉得,他肯定会回来取那个东西的。”

“那个东西是什么?”吉吉问。

“一把小提琴。”海伦说,“就是你手里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