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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冶:我的作品对观众是有要求的

来源:北京青年报 | 怅怅   2018年10月23日08:53

摄影/范西

从2008年到2018年,陶身体剧场走过了十年,积累了八部以数字命名的作品,追求独立的舞蹈体系,走上国际大大小小艺术节的舞台。台湾云门舞集创始人林怀民评价:“陶冶的作品是21世纪之舞,令人赞叹、引人思索。我梦想可以编出这样的舞作,同时知道自己办不到。”

“陶身体”以一种很奇妙的“墙外香”的方式生存着,每年90%的演出都在国外,而舞团真正所希望的是将更多的精力拉回到国内的剧场。11月24日、25日,“陶身体”将登台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大剧场,带来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演出。日前,“北青艺评”对话舞团创始人陶冶。

北青艺评:下个月在天桥艺术中心的十周年纪念演出,为什么选择了《重3》和《9》这两部作品?

陶冶:这次演出做了将近两年的铺垫,才敢放在大剧场里,是近些年演出场地上的一次突破。《重3》是2008年舞团初创时创作的,《9》是2017年的最新作品。一头一尾两个作品能看到这十年之间我们走过的路径,仿佛打开一个关于身体运动探索的通道,这正是我们的创作观念。这两部作品同台合演还是第一次,观看的感受可能跟以前看我们的作品时很不一样,虽然所有数位系列的作品都可以搭配在一起演,但是这两部组合,冲撞性、对照力量会更强。

《重3》是后面所有数位系列的源起,我们从身体的本初开始寻找,从中探索到了“圆运动体系”,这次复演就像是一次回望。《重3》是一个特别难的作品,比如说其中“棍子”一段,当初我们觉得段妮不跳就只能封箱了,不可能再传承给下一个舞者。但是这次我们找到了接班人,可以重新把它诠释好,并且编舞和最初的版本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妥协。

从“3”到“9”,其实是一个相互成全的过程,从我们3个人开始的舞团,到现在变成9个人。舞者成全了作品,作品也成全了舞者身体的可能性,这就是在舞蹈里的修行。

北青艺评:现代舞团生存不易,陶身体如何走过十年?面临的困难又是什么?

陶冶:我觉得我们的成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可以说是奇迹。首先我们建团是在2008年,那时全世界都看到了中国,在这样一个契机下我们与世界展开对话,一下就得到了巨大关注。同时我们又遇到了对的人,比如一起创团的段妮当时已经拿到了绿卡,可她的梦想不是当一个外国人。另一位创团舞者王好也一样,她从体制里走出来,要做独立思考的实践者。这些人都是很难遇到却又被遇到了。此外,我们一路上都有贵人,不仅喜欢你,还都在拼尽全力地帮助你,所以说这不是奇迹吗?

虽然现在我们的国际演出已经安排到两年甚至四年之后,但舞团的生存依旧严峻,比如人员的流动。舞者就相当于舞团的财产,通常舞者要磨炼三年甚至五年、六年才能在舞台上称得上优秀,但是走一个人我们就得从头再来,重新培养新人,重新排练作品。

北青艺评:你如何形容和描绘自己的舞蹈风格?

陶冶:我用“圆”来形容自己的舞蹈,它是包罗万象的,它就是一个流动的过程。在我内心中,现代舞就是“现在怎么动”,它更应该指向的是个体的独立精神的追求。

不只是舞蹈,所有的艺术万变不离其宗,都在面对“怎么动”的问题,只是舞蹈更纯粹。我一直认为舞蹈是哲学,因为它的“动”提出了问题,下一个“动”又解决掉上一个问题,就是一个思辨的过程,通过这个角度看到人性当中的神性。所以艺术的指向是让我们往回看,看到我们的源起,从而也可以看到我们将来万千的可能性。

我觉得创作最重要的就是对生命要有痛感,要有遗憾、恐惧和慰藉。这种痛感不是对自我的消亡,也不止对人类,而是对整个生命、对所有东西的出现和逝去都抱着浓厚的情感。

北青艺评:你认为来看你演出的观众都有怎样特征呢?你对你的观众人群有所期望吗?

陶冶:其实我认为比较深刻的艺术形式是需要观众去学习进入的。我一直想呼吁,不要抱着娱乐的态度进剧场。期待浅,得到的东西也浅。经常有观众说看不懂现代舞,但是为什么要追求“懂”呢?

回到我自己的作品,我的作品对观众是有一定要求的,它没有那么友好。打比方说,观众要吃饭的话,我给的全是高养分的食物,但问题也就来了,观众一直吃会消化不了。所以有些人看到我作品中一系列重复的动作就会觉得无聊、窒息。这些内容舞者要通过半年至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可以变成身体记忆,然后在舞台上30分钟就结束了,观众怎么消化?需要进行阶梯式的梳理,需要一步步进入。

曾有剧场的工作人员跟我讲,说我们演出时的观众跟其他演出很不一样,都很像搞设计的人,打扮得很有个性,我们也没有做过针对性的宣传。我们能在国际上脱颖而出,原因是观众可以从我的作品当中建立自己的一个通道,然后进入到他自己理解的世界,可能是对东方的世界,可能是对东方的身体,或者是对这个世界本身。

北青艺评:希望将观众扩展得更广吗?还是觉得现代舞注定就是小众?

陶冶:现代舞的生存之道有三个选择。第一,是现在特别流行的方式,制造爆款吸引更多的人。在这个流量时代这种办法其实并不难,但是来得快也会去得快,是一种透支能量的方式。

第二,是对待小众的一个心态。中国人口有14亿之多,小众相对也是大众,你要充满希望,在这个时代你可以选择继续做自己。当你到极限的时候那个极限也在逼迫你,面对它你才知道,在你想要追寻的事物面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第三,是专业化。现在对艺术的原创并没有体现出足够的尊重,借鉴应该要把自己的态度立场表达清楚,否则就是抄袭。我认为真正的专业是对自己的选择有担当,不只是舞蹈,在更广泛的艺术领域里面也一样。

北青艺评:舞团现在的演出情况怎样?国外市场这几年有什么变化?

陶冶:在国外和国内的演出场次大约是9比1,国外9,国内1,建团以来基本都是这样的状况,最极限的时候一年13个国家、19个艺术节、40多场海外演出。这个比例不是我想要的,是市场决定的。今年我们刻意在国内多演一点,希望慢慢努力扭转这个数字比例,我理想的状态是在国内的演出能多于国外。

一般而言,国外我们只接艺术节的演出邀请,他们都是非盈利的组织,收入也很少,但是有权威性、影响力。也有很多国外的商业演出找到我们,但是我们基本不接,不是钱的问题,因为我们消耗不起。

几年前在国外演出,整个剧场的观众头发基本都是灰白的,从现场的反应可以感受到他们对于剧场的依恋。记得几年前我们在阿姆斯特丹城市剧院演出,剧院外就是酒吧街,整个城市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在那里玩通宵,而一墙之隔的我们演出的剧场内虽然观众满员,观众席里却是一片灰白色的头发。当时我心里想,我的作品有那么老吗?我当然希望观众的成分是多元的,怎么感觉这里的市场好像比国内还要更惨一些似的!这两三年再到国外演出看到有一些变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走进来。

北青艺评:未来舞团有什么计划?数位系列会继续下去吗?

陶冶:是的,数位系列会一直再往下做10、11、12……只有这样才会形成一种创作的连贯性,这样难度其实是越来越大的,但也是有意强迫自己。

明年,陶身体也会往新的一些方向发展,比如可能与其他艺术机构合作创作,这对于我们来说还是第一次。另外我们有艺术教育和普及的计划,其实建团前三年我们一直在做公益性的教育,后来发现太难了,不仅要有公益心,还要有公益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