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陈响平:亮瓦(2025年第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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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陈响平

陈响平,年过六旬,出身军旅,深耕金融,业余笔耕四十余载。湖北省作协会员、《阅读时代》特约撰稿人。先后在中央电视台、《中国金融文学》《中国文艺家》《金融文坛》《湖北日报》等80余家报刊(台)发表电视专题、散文、小说近百万字,著有散文集《崎山巴水是吾乡》等,《栀子花又开》《遥远的炊烟》入选中学试题。
作品欣赏:
亮瓦
亮瓦,是故乡老屋的天空之窗。
走进鄂东土砖黑瓦的民居建筑时,会发现在屋顶斜面的正中间,嵌着几片透明的玻璃瓦,这就是亮瓦,家乡的土语则称它为“明瓦”。亮瓦一般设置三列或五列,大部分按一列三片安装,奇数为阳,偶数为阴,中国传统建筑中多用奇数,设置在正厅堂屋的上方。而老屋的卧房、厨房、偏房的上方则或一片、或三片,布局相对简约随意一些。
白天,只要有太阳出来,阳光就会穿透亮瓦,形成一条条温暖的光柱,斜斜地射入房间,照得满屋亮亮堂堂。随着太阳从东往西移动,光柱也随之由西向东移动,从而可大致判断相应的时辰。
每天叫醒我们的有时是鸡鸣,更多的时候则是透过亮瓦的光。无论天空是阴沉还是晴朗,只要有一点点光,它都会挤进亮瓦,照进房间,映成三块长方形的阳光方格。如果天空阴翳,亮瓦就投射来幽静和深远,像岁月积淀下的时光;当天空明亮,亮瓦就洒下灿烂,给岁月增添华彩。有了亮瓦,白天与黑夜有了明确的界线。也因为有了亮瓦,时间的弹性随光线越拉越长。我们顺着光线逐渐的收缩而进入黑夜,又目睹光线的慢慢出现步入白天。父母总是根据亮瓦来判断起居与睡眠。亮瓦成了他们定时的依靠。
小小的亮瓦,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一片想象的空间。我常常仰着头,盯着亮瓦看,感觉天空就好像贴在亮瓦之上,闪耀着光芒,给屋里带来了生动活泼的气息,还有借着亮光玩手势游戏的乐趣。亮瓦下的日子自然亮亮堂堂,天空亮着,眼睛便亮着,眼晴亮着,心里也就亮了起来。可那一片片亮瓦,即使仰视,视野也极其有限,看着光柱,人真正如同坐在深井里观天的青蛙一样。但那一片亮,又实在是我们的心灵通往外面空间的一个通道。
亮瓦下的一块地方,成了我们全家活动最频繁之地。母亲会借着亮瓦之光缝补衣裳,纳鞋织布;我们则会借着亮瓦的光线,搬来一方小桌,看书或写作业。亮瓦的光束落在书桌上,照在身上、手背上,闪烁着、游走着、温暖着。有时候,我们还会邀约同塆的小伙伴们来到家中,在亮瓦光束照耀之下,玩各种游戏:打扑克、猜谜语、打手语、刮痱子,就着那慢慢移动的光亮,我们能感觉到快乐时光的流淌。
从亮瓦透下光线的移动中,还能感觉季节的变化。阳光穿透亮瓦,光线投射到室内的光影有方位变化,夏至之日,光影位置最靠南;冬至之日,光影位置最靠北。每当寒暑假期来临时,小小的我们就承担起烧火做饭的任务。因为没有钟表,我们常常借助亮瓦光影移动的轨迹,来判断时间的早晚。一般情况下,当光照在我家八仙桌左前角的时候,就该做中午饭了。如果光移动到右边的墙面上方,一天就快要结束了。正所谓“观一屋之荫,而知天下之变”,传统中华农耕文明的智慧由亮瓦的发明可见一斑。
雨天的亮瓦最迷人。雨点打在亮瓦之上,溅起的水花即刻化成了流水,顺着瓦沟流淌,仿佛是天空的河流,悬于屋顶之上。随着雨滴变得密集,亮瓦一会儿就幻化成了一片水雾,如诗似画。雨水顺着亮瓦的沟槽,一直淌到屋檐下,形成密密的雨帘,然后滴落在屋脚青石板上,发出“嚓嚓”的声响,让人沉迷。檐下听雨,是我小时候最安静、最好奇的事情。其时,雨水是透明的,更是流动的,仿佛时光无时无刻不在奔跑,生命在如亮瓦般的纸上流逝。
每到初冬时节,我家都会对老屋瓦片进行“检漏”,以防备冬春的雨雪倒灌瓦缝,滴落到屋内。同时,亮瓦经过一段时间后,树叶尘土,堵塞瓦沟。若不清除,则会遮挡阳光。检漏,除了用好瓦替换一些碎裂的瓦片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将沟瓦的瓦与盖瓦的瓦互换,用来延长瓦的使用寿命。师傅们会站在房顶上,用扫帚清除杂物,精心地将瓦一片一片地清扫干净。而师傅们对亮瓦的检查格外细心,会从屋顶将亮瓦取下来进行清洗。每到此时,我就会接过师傅递下来的亮瓦,来到塘边,用细沙擦去污垢,用清水反复冲洗,然后用湿布擦干净,再递给屋顶上的师傅们。有些师傅比较细心,生怕我们这些“嘴上没毛、做事不牢”的毛头小子没有将亮瓦擦干净,他们就站在房梁上,对着亮瓦哈气,扯着衣袖来来回回地反复擦拭后,才放心地嵌进瓦沟。
在亮瓦下,人们安逸度日,即使是烈日炎炎的夏季,坐在这样的老屋里,也会非常凉爽。亮瓦下,我们伴着那片光亮成长,读书认字,听大人们讲述远古的传说和美丽动人的故事,也从中懂得了许多的人生道理;夜晚,月光透过亮瓦,照在房间,我们伴着静谧的月光美美地睡上一觉,直到东方大亮;雨天,雨水打着亮瓦,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由疏到密,自缓而急,别有一番滋味。如今想起来,心里便有些莫名的怅然。那曾经有亮瓦照射的日子是多么漫长啊。一条光柱就像是一条时光遂道,让我时时穿梭在童年和少年的时光里。伴随着这一线的亮光,我们由婴孩长成少年,又由少年成长为青年,直到亮瓦慢慢照不着我们的身影。
时下的城里人,故乡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能见到有亮瓦的房子。现在土墙青瓦的房屋已经是凤毛麟角,成了古董。有的即使在高层建筑的屋顶之上盖上黑色琉璃瓦,也只是为了仿古点缀,根本不会考虑安装亮瓦,亮瓦终究会成为历史的记忆。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童年虽已远,故乡仍然在。那一片一片的亮瓦就是故乡留给我的一片一片印记,正如一首《亮瓦》的小诗所描写的那样:
一片亮瓦连接两个世界
一头连接屋里
一头连接室外
亮瓦在屋里
负责收集光阴
一波一波送进老屋
八仙桌、土坛子、以及光明与人影
温馨而宁静
亮瓦的外面
竹林抒情地拥抱老屋
牛吟,鸟唱,山风微拂
昼夜抚摸着村落的静谧
一片亮瓦连接两个世界
一头连接故乡
一头连接城里
这样的景致,在我心中
永远不会沉寂
远方,我家老屋的那几片亮瓦还在,尽管屋内无人,但阳光照常洒下,月华依旧光临,还有寂静的星光……仍然让我常常怀想。
本期点评:
亮瓦下的一束光柱,不仅游移老屋内,而且射入居民的心灵深处。读了陈响平的《亮瓦》,我恍若瞥见光柱扎入大地,长出攥紧故乡热土的根须。
作者温和从容,娓娓道来,告诉你你走进鄂东土砖黑瓦的民居建筑时,会发现嵌在屋顶斜坡上的玻璃瓦。
本来亮瓦,便体现了鄂东人民巧夺天工的建筑智慧。深入的观察下,无论对鄂东民俗“亮瓦检漏”,还是人家亮瓦与天地自然的衔合,作者又写得十分细腻。“如果天空是一片阴翳,亮瓦呈现的是幽静而深远,像是岁月积淀下来的一层神秘”,而晴日,则增添了美丽的向往,尤其雨天,作者用情最深,视觉上从微雨,渐至“仿佛是天空的河流,悬于屋顶之上”,终至高潮“亮瓦一会儿就幻化成了一片水雾,如诗似画,格外迷人”,从听觉上,“雨水顺着亮瓦的沟槽,一直淌到屋檐下,形成密密的雨帘,然后滴落在屋脚青石板上,发出‘嚓嚓’的声响,犹如天籁,让人如醉如痴,不能自拔。”镌刻在作者心底的一幕,永远见证着时间的奔驰。
我们的房屋门窗,虽无亮瓦,也有光线移动,但大多被人们忽略了,独具匠心的作者,却在光与影的世界里,捕捉微小却精彩的瞬间,并从日常景象间提炼哲思。“有了亮瓦,白天与黑夜有了明确的界限”“时间的弹性随光线越拉越长。”既使亮瓦有限,视野狭窄,人坐在光束下真如深井之蛙,“但那一片亮,实在是我们的心灵到达外面广阔空间的通道。”光在诉说,影子储藏沉默的故事,共同诠释平衡之道。
心怀对生活与家乡的热爱,笔下那束温暖的光柱,才照得满屋亮堂堂,才能照出文中多次出现的“渴望”。在光与影的世界里,焰,完全可以尽情舞蹈在火上。正是以光柱为背景,作者呈现了母亲埋头纳鞋补衣的珍贵影像,孩童们围绕小方桌学习、游戏的一帧帧难忘胶片……屋虽平凡,却上演着视觉盛宴。在亮瓦下,随便打一个手势,老屋地板都会忠实记录主人身影与潺潺远去的时光。而岁月虽已老,爱的火焰却在刻骨铭心的回忆里,无时不上下飞闪,成为一生中艰难困顿时的前行助燃剂。
阴、晴、雨、白昼、暗夜月色下不同的亮瓦投影,繁复而归一。
“观一屋之荫,而知天下之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便是季节更迭,人生沧桑。
年过六旬的陈响平,笔耕不辍,除乡人乡事外,在《江城岳飞魂》《重读抗战烽火家书》等文中展现了曾经军旅的一腔爱国豪情,在《庐山散记》《茶峒觅翠意》《冬日漫步大别山》等文中寻访山水与人文,亦时有独到的见解。其上传的系列游记里,个别篇章,稍显堆砌资料,如能静心,凝神,身心更深地浸入自然,阐幽发微,当更为佳。
《亮瓦》既然追忆童年,还可以再灵动有趣一些。如介绍人们根据亮瓦大致判断时辰时,投于四壁与地面的光影,可以鱼儿般游曳起来,写得再活灵活现一些,抓住特征,让形象惟妙惟肖,任想象自由遨游,以增强艺术感染力。
——卢静(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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