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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燕:内心的交响
来源:钟山(微信公众号) | 王晓燕  2022年07月29日01:02

“南希”、“唐沃然”以及“麦伦”这些人物,似乎从很早就在我的感觉和意识里存在了,我曾多次企图让他们摆脱我的意识之室而出。极有可能,用中短篇的方式我已经把他们的故事讲述过很多遍,只不过是以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刻画方式,最终他们也成了别的形象。直到最终完成这部长篇,我也才明白:一直以来,我其实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工具,之前,虽然他们也曾以不同的分身、不同的面目在别处出现过,但最终都成为了“他者”,而只有在这部长篇的写作过程中,我才有可能让这些人物真实具体也较为丰满地成为他们自己。

也许,一个人对自己所写下的东西阐释越多,越会让文本失去弹性,况且,言说自己所写下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是困难的。我不太会在事先有所设定的基础上进行小说的写作,我写作的经验大多是类似于亨利·詹姆斯所指的那种“生活里最模糊的迹象”,那便是我所能尽力捕捉到的。当然,我时时也怀有这样的谨慎和警惕:“怠惰,安逸,选择容易的道路或是干脆放弃,是人心多么难以抗拒的诱惑”。比如这部长篇,在西北一个苍白枯冷的冬天,我用了很多个早晨的时间来叙写两个长得像双胞胎的孩童,我预感自己写出来的将会是一个在现代社会中关于“人的异化”这类主题的东西,这个部分完成后,我发现如果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写下去,我已然失去了热情,每天不过是字数在增加,我听不到那种隐秘的呼唤,也找不到那种神秘的动力。另一种可能是,我意识到这类主题其实我已经写过了,那些人物也都远远地避开我。只得就此搁下。直到第二年春天,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我脑子里隐约听到这样一句话,我试着把它写下来:

“一到草本生发、土地醒来的时节,麦伦就觉得他的女友神经兮兮的。”

似乎有模仿的嫌疑?我没去在意这个,我惟一清楚意识到的是:我终于又可以开始了。探触到了那个出口,隐约感觉握得了那个工具,也就是大家所说的腔调吧,接下来的叙事仿佛也不再那么困难。

“也许是因为懦弱,我对所有喜悦都掺杂着不祥的预感”,有一天看到这行字,我忽然感觉到一缕欣喜,因为很久以来我以为这是我的一种暗疾,年龄越长,越发现人性的复杂幽微难辨,人也变得越加地悲观,软弱,敏感,极度不自信,大致我还是一个有自贬习惯的人,我的人物也大都携带着这样的特点吧,再不就是这样一些人物分裂的自我:懦弱、失败、自责又极为自尊,表面看去,他们也有成功快意的时候,可是,因为灵魂里紧黏着难以摆脱的那种大多起自童年的“黏胶”,内在时时会惊乱,会脆弱不堪,他们不善于去探寻和靠近一些些温暖,因为这样的温暖于他们自身真正独特的内在而言无济于事,这样的时候,他们是“虚构”般的存在,又全都暴露着人性的本质以及关于这个世界的复杂的“真相”。

我很少对那些想从我的意识和记忆之室里挣扎而出的人物形象进行简单粗暴的分类。为了表达的需要,也对他们的身份有所设定,但最终,我叙写的却是那些光鲜亮丽背后不为人知的东西,是他们的“另一种生活”,他们的悲观、敏感,时常遭受的幻灭、虚无的压迫,灵魂里的丑陋粗鄙,当然,还有隐秘的爱和坚忍。可能是缺失于很多外在的能力,我本人也越来越自闭,我的精神越来越向内,喜欢探索人的内在,分裂,拉扯,牵绊,无常,无凭,不确定感,在勉力“释放”或是“解救”这些人物形象的同时,我也在慢慢地发现和救赎自己。每天,当你再一次打开文档的时候,你根本不晓得,接下来你会在你的另一个世界里遇到什么,这是写作过程中所能给予你的所有东西,这一个又一个艰难困苦(同时又是别的事物无法赋予你的快乐)充满了种种限制和不确定的过程也令我成长,令我的精神和内在发生无从预料的改变。“人们终其一生都在界定自我”吧。

最初就有的很多困扰仍旧存在,很多时候甚至在加剧:幽暗与艰难,限制与狭窄。现代社会飞一样的速度,每天无数的新闻、视频、短讯还有事件迅速地发生,也迅速地消失,只有少数才生发意义。那么,写作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只隐约能感知到,我仍不过还在捕捉着那些随风飘落到我的感觉和意识中来的微粒。

埃莱娜·费兰特认为:“虚构的故事如果写得好的话,能解释更多事实”。也许我还没能做到最充分的表达,我只是略微地探触到“麦伦”“唐沃然”以及“南希”和他们周围的那些人们内心隐秘的交响,并力图把这一丝微弱的、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乐音传递了出来。

感谢《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