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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笔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8年05月08日13:15

鸟道

来不过九月九,飞不过三月三。

——巍山民谚

当鸟醒来的时候,森林就醒了。

这是一个寒凉的早晨,我带着一支小分队在巍山的林子中穿行,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意外横生的林间小道。我们是清晨从管护站出发的。出发时未见天气异常,走着走着,忽然就下起雨,接着就雾气弥漫了。

细雨和浓雾打湿了衣衫,发梢及鬓角有水向下滴落,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七拐八拐,湿漉漉的林间小道归入一条蜿蜒的湿漉漉的古道。虽然脚步沉重,但脚下的古道却令我们兴奋,那是当年徐霞客走过的路,那是当年驮着普洱茶的马帮走过的路。磨光的石头路面上,泛着幽幽的光,深深的臼形马蹄窝里尽是传奇。

古道旁边是高大的松树,间或,经年的松针和破了壳的松果,跌满路面。松树下的蘑菇和菌子很多,松鼠在树上蹿来蹿去。松林里弥漫着一种松脂、腐殖层和菌子混合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我随手摘下一枚松针,用手搓了搓,然后放在鼻孔前,尽情地吸着那浓郁的松香的气味,倏忽间,那种感觉又勾起了我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

是啊,现代文明夺走了我们对气味的敏感性。我们适应了汽车的尾气,适应了工业废气,反而对泥土的气味,草木的气味渐渐生疏了,我们对时令变化的感觉越来越迟钝了。

变化莫测的古道总是在前面故意丢下一些诱惑,把我们往高处引。行走相当艰难。说是在行走,实际上我们是在攀爬一座高山。只不过,一切都被这座猛恶的林子遮挡了,视线之内全是高高低低的树木。森林是以华山松为主的针叶林,树龄约在三十年之上了。间有旱冬瓜阔叶树,也有楠竹、箭竹、野山茶、厚皮香等竹子和灌木,灌丛中毛蕨菜多得很。一丛一丛,密不透风。密林深处,偶有惊悚的鸟叫传来,弄得人心里一颤一颤的。

这是险象环生的一段茶马古道,垭口,古称隆庆关。

康熙年间的《蒙化府志》(古时,巍山被称为蒙化)记载:“隆庆关在府城东,高出云表,西有沙塘哨,望城郭如聚,东有石佛哨,西山如峡,八郡咽喉。”这段文字寥寥数语,却把隆庆关的地理位置,险要程度,及所处的地位和所起的作用,描绘得清清楚楚。

猛恶一词用在这里一点不过。据说,旧时,这里黑魆魆的大树后面常有剪径客跳出,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马帮掉队的,往往就成了剪径客的目标。剪径客瞄准的毕竟只是单个的货物,一般来说,舍点钱财,对整个马帮来说并无大碍。可是,如果遇上了一绺子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的话,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货物和钱财被洗劫不说,整个马帮被屠戮也是说不准的事。

在巍山,隆庆关是凶险的代名词,就像武松未除害之前大虫出没的景阳冈。

向导告诉我,从前,在巍山,人跟人吵架吵得不可开交,或者做事发横寸步不让的时候,就会有人说:“你狠就到隆庆关站起嘛!”

向导是管护站的一名护林员,彝族汉子,绰号“野猫”。每天在山林里巡护,“野猫”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身穿迷彩服,头戴迷彩帽,黝黑的脸膛透着憨厚和淳朴。“野猫”家住在山下的村里,小时候就是捕鸟的高手,后来看了一部电影,就醒悟了,就再也不干捕鸟的勾当了。

我问:“那部电影叫什么?”

向导“野猫”:“是一部纪录片叫《迁徙的鸟》,好像是一个法国人拍的。”

我说:“对,导演叫雅克贝汉。那部电影我也喜欢。”

向导“野猫”:“噗噗噗!”他用双手做着鸟飞翔时翅膀扇动的动作说,“电影里的空气像是被鸟切开了一样。”

我说:“是啊,雅克贝汉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导演。”忽然间,树干上的爪痕引起我的注意,“林子里都有什么动物?”

向导“野猫”:“豹子、林麝、野猪常在林子里出没,猞猁爬树最厉害。”

一听向导“野猫”说林子里有豹子野猪,大家就有些紧张,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两边的树丛里打探,唯恐跳出一匹豹子或者别的什么猛兽,把自己叼走,脚步便有些急促了。

尽管队伍阵型有些散乱,人人腰酸腿软,汗水横流,但没一个人掉队。我们目标明确,信念坚定,什么也动摇不了我们前行的脚步,经过艰难的攀爬,及至晌午时分,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准确地说是登临了目的地,那是一个神秘的所在,令我瞪大惊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