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我为什么写《遗闻集》
唐棣(十大好书作品《遗闻集》作者)
唐棣更为大众知道的身份是新晋电影导演。3年前,他的电影处女作《满洲里来的人》在第39届香港国际电影进行世界首映,人文气息的作者表达、独特的影像,迅速引起《好莱坞报道者》等国外媒体关注。
从此,他被认为是国内最受期待的“作家导演”之一。
在唐棣怪力乱神的文字世界里,观念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在《晶报·深港书评》2018年度十大好书《遗闻集》中,也充斥着唐棣式的戏仿、隐喻,既给我们展示了神秘的法则,又对已有的道德进行了坚守。而他故事中的主人公纷纷黯然落幕的遗憾,却更像是对社会现实的无奈之举。
今天,唐棣想与我们谈的,也正是他对文学的理解,对审美的理解。
《遗闻集》 唐棣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8年3月
唐棣:小说不是思想课
他从2003年开始写作时似乎就很特殊,喜欢研究词语,以及语言的意义,诗人于坚很早就欣赏其对语言的想象力,说他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他的写作朴素而诚实,散发着土地、地方的灵气。与周围的时髦而媚俗的现代主义修辞不同。”
这些年,他在拍摄之余不疾不徐地写作,不但成了香港文学杂志《字花》首位开设专栏的内地作家,还把自己对电影的体会写成学术性随笔刊登在《人民文学》《书城》《新知》等杂志。同时,他还出版了两本口碑不俗的小说集。他的小说和电影比起来一样兼具现代与古典气质,难以界定。
很多时候,他都先把想拍的东西写成小说,他戏称:“我希望打破边界,没有谁规定小说怎么写,电影怎么拍。”
这十几篇作品都是唐棣从日常阅读和游历的生活里,采撷下来的片段,融历史、传奇、新小说、新闻调查与神话为一体,有东方的神秘,也有西方故事的诡异……创作时间最早的一篇写于2006年。著名作家孙甘露还记得当年这本小说的雏形,因此他说:“时间证明了他是一位致力于制造独特风景的作家”。
这些作品被整理成一本新作《遗闻集》。唐棣觉得,这些作品经过修改和沉淀,显然更接近自己目前对文学的理解,这也是他认为最符合自己文学审美的一本书。
情绪或文字
只是在“故乡”背景上活动而已
问:从你的故乡谈起,你是河北唐山人,对大地震有什么感觉,有写过这种大题材的东西吗?
唐棣:外界对我老家的认识是地震,我对地震的感觉来自身边的人,现在我们家那边也经常有小地震,年轻人叫喊着逃跑时,老辈人通常没反应。有意思吧。这就告诉我们,经历过灾难的人很不一样,他们懂得如何度过灾难。
问:很多作家的写作会创造一个“故乡”,那么这对你是一个什么概念?故乡对你的写作有何影响?
唐棣:就是图个方便,要不也要编其他名字,这个没有很多评论家说得那么有深意。这次的新书我就有意离开了马州,离开和不离开都没有深层含义。离不开,创造一个地方,不丢人,离开也没什么骄傲。所有的情绪、或文字,或人都在“故乡”背景上活动而已。其实,笔下的故乡无论是不是有意虚构,都和真实的不太一样了。
问:你说故乡人不避谈死亡,你有没有考虑过有关死亡的命题。
唐棣:我老家这边人觉得死是可以使用的,功利而具体。我命大,溺水、被蛇咬什么的都遇过。采煤塌陷有很多地缝,时间一长,地缝会涌出水,然后形成湖泊。虽然,我没亲眼见过有人掉进地缝。但我想过很多次,是不是有人掉下去过?地下是否有很多失踪人的遗骨呢?母亲见过有人在田地浇水,不小心一脚落进地缝,然后用铁锹一撑就跳上来了。我从小就活在死亡的边上。
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真实和虚构
问:如何对待虚构与真实?
唐棣:我们从来都是欺骗生活的,我们想要活下去是靠某种意义上的谎言。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真实和虚构,我觉得都一样。
问:你在小说里会植入这些思想吗?
唐棣:小说不是思想课的。我们的真真假假就摆在那里。其实,都会想一些事,谈不上思想,就是感受。我觉得,(写作)借机会抒发感受,大家还不觉得你烦(笑)现实生活中好难敞开心扉。
问:新书的创作初衷是什么?
唐棣:我有个习惯是现在拍片,都经常想把感兴趣的写成小说,然后才和编剧聊剧本。对我来说,我必须把事物具体到我个人有快感的领域。有的小说就这么来的。有的后来写完小说就干别的去了,兴趣在写作中消耗光了。电影也没拍。
问:这本书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学术研究,阅读之后才发现,一方面有严肃的知识,一方面又不断解构这些东西,造成一种有趣的故事。
唐棣:这本书单篇来看写的时间很早,有的是将近十年前的作品,有的是后来慢慢写的。第一篇我记得是写西方故事,后来在阅读战争档案时发现有意思的点就逐步扩充,东方故事与西方故事本质上都是我在档案文件中挖掘到的一种“现象”。对我而言,它们有趣、神秘。
问:你对短篇小说比较钟爱,短篇小说因为篇幅有限,艺术的爆发力要大等,我觉得短篇小说写好更难。
唐棣:看上去容易,做好都难。短篇最包容,我可以实验自己的想法,我没那么多耐心,可能是拍电影这个工作的原因,环境的问题?我的阅读很大程度上都毁了……也就是我没有具体项目很少看小说。这次的新书是文学的东西,我做了很多指东打西,指鹿为马的东西,挺知足。
我们都被囚禁在误读中
问:我看你的小说越来越强调先锋性,但这些小说如果从文学史中的技术角度来看,前辈也用过这种方法,也就是说,你的写作也受到过之前先锋作品的影响?
唐棣:我大部分读者可以读到的作品都很难懂,选刊和评论基本无视它们,所以基本上我会被误解成一个高深的人,影响无处不在吧,不仅是先锋小说。我们都被囚禁在误读中。
问:先锋小说在很多人看来,把路已经走死了,一方面先锋小说的技术创新很难,前辈几乎都练过了,另一方面,先锋小说的读者已经萎缩的很小了。小说会不会走到尽头?
唐棣:故事的话也许会讲到尽头……这个话题可能有点大,不过你想想,灵魂属于人,而人写了小说,小说连接了这些我们看不见,但的确影响我们的东西。小说的未来,媒介可能会变成别的,而不再是纸。这个问题也是在说书籍的消亡问题。不是先锋小说读者少了,是看书的人少了。这样做的人现在就被认为是傻。傻得可爱。有什么办法呢?这是阅读的困境。
问:你是否承认自己是一个形式主义者?或者说有时候形式有点大于内容了?
唐棣:形式对我来说就是内容,或者是走在内容前面的,形式也就是结构,如何安排句子与词语是我写作的动力,而故事我并不可能完全剔除,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写任何事。但往往有了人物就有了故事。我如何把这个故事告诉你就是一个技巧问题了。
问:你对历史有什么看法?有人说你这本书把历史重新解构了一遍。
唐棣:我是一个历史感特别小的人,我觉得当下就是历史。我们说出的话,下一秒就成为历史了。历史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生活。再者,我不是写历史,我是写现实与历史的关系,或者叫它们之间的平衡,我觉得影响很重要,过去影响着现在,现在影响着未来。
问:你这本新书创作受过什么作家或者书籍的影响吗?或者给大家推荐几本书。
唐棣:我们平时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地方太多了,读书就是读自己的吧。如果非不相信自己,也不要相信我这种人说得话。对一本书的影响肯定不是我说得上来的,有人说它像《看不见的城市》之类的,听听就算了,虽然我内心很高兴。我觉得说不清、也可能是太多东西,不仅仅是书籍影响过我(写作)。
我为什么写《遗闻集》
文/唐棣
“遗闻”指过去的事,更准确地说,就是没在历史里留下更多回音的小事。我觉得,小事有时比大事离我们近,近到不太容易察觉。
高中上了一年,辍学在家,无所事事,想看书是真的,根本看不进去也是真的。那个精神状态下的我,不需要“大师”地告诫,更需要哥们般的倾听。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自己,不过是书本上这些大师身后的小丑,在写作的群体里特别羸弱。忘不了那些夜晚,做零工的母亲进入睡眠,我又像零工一样和“大师们”开始沟通——写作相同的开头和结局,这样能离得更近,有机会相遇才能说上话。说够了,就改个地点、人名等元素,直到无法辨认。最后,轮到我对大师们弃而不顾。
这本《遗闻集》里很多篇目最早写于那个时期。当然随着后来生活的变化,我不断重写它们。你可以看到这本书中的某篇里写到一个沙漠之城:底比斯城。我在城里安排了一个国王叫阿尔戈尔,转而在博尔赫斯笔下,它又变成一条狗。国王与狗,权威与卑贱。还有同样的文本形式,装模作样的开篇、五章正文……写下这些文字给我的喜悦,除了包括与博尔赫斯完成一次遥远的对话,还包括对自己想象力的训练。
“写沙漠的话,没必要出现骆驼……”听了博尔赫斯的这句话,我决定写梦中的沙漠,并且不只写一只骆驼。我写了一个驼队,还要写驼队与沙漠之城的隐秘关系。这场关于沙漠、勇士、生命、时间的噩梦,我记得是在一个凌晨将它记录在纸上的。其实,很多篇目也是如此完成的,它们被记录的时间大概都是在凌晨。
现实中的我没资格和大师对话,然而我有卑微的方式,让东方的神秘与西方汇合在书中。
这本小说完成了我对形式的渴望。这是一本形式之书,每篇故事都提出问题,问题背后是我来自现实的感受。我每次都企图在写作里抓住什么,有时这种冲动让我的人物不知所措,然后我们只有共同面对一场模魔幻现实主义的生活了。以至于,我们共同陷入困境,真诚与迷惘,如此真实。
写作不是射击,因为想象中的敌人太多。很多时候,准确有准确的好处,模糊有模糊的价值。这是写作或者我从事别的艺术工作的乐趣,就是说我们创作是自由的,写作也必须尽可能忠实于自我,这比什么都重要。我觉得,自己在这本书的创作过程中做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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