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蒋戈天：乡村辞（组诗）（2023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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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蒋戈天
蒋戈天，河南商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儿童文学》《莽原》《山东文学》《小溪流》《中国铁路文艺》《诗歌月刊》《诗潮》《诗林》《绿风》《散文诗》《星星·散文诗》等，入选多种诗歌、散文诗选本。出版诗集《漂流，另一种飞翔》《乡下的麻雀》，散文诗合集《石头开花》。
作品欣赏：
乡村辞（组诗）
蜗 牛
把家背在身上
每一步都沉重如铁
漂泊，没有句点
你的心，一定
敞开着花色，深埋着雷声
奔途上，你是否会停一停
梦一眼渐次遥远的故乡
而故土
总会一次次寄来柳哨，邮来月光
月光项链
深夜
听见寂静打磨利器的声音
有兽骨或角铁
化为一柄明亮的针
绣出窗花，绣出泪水腌渍的月光
每一次远望，撕扯得生疼
暗处温热的目光
足以将一个游子流落的乡愁照亮
哦，故乡
此刻，在千里之外想你
你正贴在我的胸口
映着萤火的光芒，一闪一闪……
未卜的樱花
某个薄凉的早晨，一树樱花闪电一般
烛照人间。风藏利刃
如果可能，愿它们一一返回母腹
就像身体里的鹰，不能承受天空之重
以及枪管漆黑的寓言
紧闭双眼，暂时熄灭风中的双翅
蜜蜂飞来，那是命中注定的爱情——
担心多么无辜
当轰然来临，一张张贪婪的尖喙
噙住阳光籽粒，忍住乌云遮蔽的虚空
交出柔软、良善。针尖上短暂的亮度
一半是禅心，一半是惊魂
竹林禅寺
山顶，竹林深处，寺与禅的高度
均在浮云之上若隐若现
数着青竹的骨节，像细数一声一声偈语
入寺门难比入禅门
——哦，多么意外和不忍的一次扰袭
山下人潮中，足印沾满利欲的尘
心和地平线一样低
习惯了低头走路，抬头看天
孤独的杯水可以饮尽
被踩踏的疼痛可以默默吞咽
放弃一些什么是不舍的
心头一把火，还持续着滚烫的燃点
如果没有勇气，就别来竹林的禅寺
石步阶告诉你的不止是登临
不止是山风洗去的红尘
不止是弯下身来
听从一种清高的指引；如果可以
就对云朵遮蔽的碧宇，说
且不许身佛门，尘俗中再爱半辈子
萤 火
出没深山。需要一份寂静来对抗
内心汹涌的喧嚣
夜风中，做一只土拨鼠
耸动光滑的脑袋
啃咬黑夜一角，以柔肠曲折
消化分解，还自己一份清凉与光明
树影里，萤火打着手势
掀开夜的透明的纱帘
有一份许诺要给予大山，月光和虫鸣
把一抹剪影留在这里好了
萤火的每一次闪亮为它打上标签
此刻，山野沉甸甸的空阔
藏下向善的祈愿，山泉一般的佛语
无需戴上斗笠，让露水
把头顶的微光打湿，把寂寞打湿
暂时忘记自己一小会儿
轻闭眼睛，双手合十，盘坐草地上
为逝去和将至祷告一刻钟
在心海底部
潮落了，所有的闪电熄灭了
细细的沙石
干干净净地亮着，一粒粒，像萤火
秋 迟
秋天多么让人怀疑。她金色的锣
转瞬息落。草木的衣衫
裹不住苍凉的心，歌声也破旧了
地平线上，是不归的落日
返回时，我还是选择了原谅
背着她的巨大的篮子
向暮色中隐去，——即便装不满秋色
也要劝慰自己
装下一篮薄薄的余晖
甚或是，一篮湿漉漉的叹息
本期点评1：
故乡是一场倒秋寒
蒋戈天是一位成熟老道的写作者，他能把玩意象而不泥旧。他的组诗《乡村辞》，沉重、疼痛、寒冷。蜗牛负壳迁徙，月亮深夜打磨利器，苦寒之词披在身上……蒋戈天的诗中，故乡生起逆风，山林空剩狼嚎，故乡是一场倒秋寒，冰霜烙印作者心上。
《蜗牛》精心布置词句，故土寄来柳哨，邮来月光，漂泊没有句点，这些诗歌句子精确地把握了行旅者暗藏的乡愁，“花色”与“雷声”并举，乡愁是沉重的提醒。《月光项链》取李白“铁杵磨成针”的典故故事，将诗人的励志故事，转变成“磨月亮”式的乡愁书写。月亮变得成疼无比。这首诗第一二节是成立的、准确的，但是第三节却无必要，有画蛇添足之嫌——第三节的抒情是对于第二节的延续，第二节中月亮照亮游子的乡愁，这个句子已经足够大了，第三节用萤火再去描述四乡之光，气度显得小了。
《太阳雨》写羞涩的爱情，姑娘充满少女的情怀，诗人细腻地把握了这种心理。《倒春寒》将初春乡间的苦寒、孤独的生活，写得淋漓尽致。这首诗围绕“苦寒”和“孤独”两个诗眼，风格苍凉。倒春寒仿佛成为乡间所特有的感知，大地的伤口和遗失的棉衣，将苦寒从气候的层面拓展到了人生与记忆层面。《竹林禅寺》和《萤火》写出了另一种趣味，寺与禅很高，入寺门很难。石阶不只是简单的凳临，山风洗去红尘，是高高的指示。竹林禅寺中，《萤火》中，出没深山需要一份寂静来对抗。山泉如佛语，内心汹涌波涛，心海底部潮落了。这两首诗都是离开超逸的心态来写修行的。《秋迟》略微温和一些。秋天让人怀疑，歌声旧，草木衣衫裹不住苍凉。面对落败的秋色和湿漉漉的叹息，诗人选择了原谅。
总体而言，诗人以对抗的语气，加上悲苍的语调来写故乡的。这样的写作基调催发出句子的寒气。需要指出的是，不同的文本有不同的风格和处理方式，诗人可以尝试多元的写作风格，不断突破自我，探索新的诗学路径。
——李啸洋（电影学博士，青年诗人。北京电影学院讲师，硕士研究生导师。）
本期点评2：
精神的原乡
在夏夜读书，最期待的必是一场雨。不管大小，只要下就好。但老天爷的事，并不是希望就能实现的。不知何时，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看书看乏了的时候，会找诗歌来读一下。并不是强迫，而是顺其自然。我想大概是诗歌有些魔力，能让我在书中那随着故事起伏的心绪，稍作平缓。夏夜之雨所求不得，但书后之诗却是有许多可选。恰巧，蒋戈天的《乡村辞》正在手边。
在现实生活中，匆匆地奔走在路上时，终日被物质的琐事画地为牢，把心中的那一份怀缅一再的拖延。最终变成一种心灵上的亏欠，所以，在奔途上停一停吧。用温热的目光回望一下故土。
如果说太阳是实的，那月亮就是虚的。如果说阳光是物质的，那么月光就是精神的。只有物质和精神的完美结合，生命才会耀出光彩。这光彩虽然可能微弱似萤火之光，但足以照亮一位游子的乡愁。
这组《乡村辞》的包容和丰富值得静下心来一再品味。这也许就是诗歌从古至今，虽有起伏，但一直处于重要位置的原因。中国人是懂浪漫的，这浪漫来自传承，所以不轻浮，不哗众取宠。这浪漫来自血脉，来自故土，是风霜雨雪浇灌出来的。不虚空，不盲目，不眼高手低。这浪漫里是虽然江湖之远，但如影随形。因为我们心中永远保持了那一份清澈、温柔且自由的图景。
——刘家芳（中国作家网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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