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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萧忆:旧事录(2023年第18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3年06月02日14:20

“本周之星”是中国作家网原创频道的重点栏目,每天经由一审和二审从海量的原创作者来稿中选取每日8篇“重点推荐”作品,每周再从中选取“一周精选”作品,最后结合“一周精选”和每位编辑老师的个人推荐从中选出一位“本周之星”,并配发推荐语和朗诵,在中国作家网网站和微信公众号共同推介。“本周之星”的评选以作品质量为主,同时参考本作者在网站发表作品的数量与质量,涵盖小说、诗歌、散文等体裁,是对一个写作者总体水平的考量。

——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萧忆

萧忆,本名李阳阳。生于陕北佳县。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内蒙古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天津文学》《黄河》《延河》《星火》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曾获《人民文学》美丽中国征文奖、汨罗江文学奖、《延河》杂志最受读者欢迎奖、陕西青年文学奖等。著有作品集《漫步陕北》《行吟大地》等。

中国作家网2020年总第20期“本周之星”,推荐作品《村庄时光书》。作品被收入《灯盏2020:中国作家网“文学之星”原创作品选》。

作品推荐:

旧事录

维系着我安静的,是旧的斑驳时光。

季节的光色,晕染了午后的城市。借着楼层的缝隙,阳光打在淡蓝色的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白。这些本来柔弱的光芒,竟一瞬间硬朗起来,像是援军到来时即将解困的古代军队,杀气腾起,咄咄逼人。

叶片脱离了母树的坚持,如初出茅庐的稚子,飞向未知世界,它如何也预料不到,一场霜冻就要来临。可那短暂的脱缰时光,也点缀了不多的时日,让经历,乘上驰骋的扶摇。

走在路上,耳畔吹过的,是清冷。我觉得它有时像极了我的心境,多了一些寂寞,多了一些不在意。

有时候,在长期生活的城市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存,它始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人们川流不息,你来我往,可这一切,绝非我所要的。待得久了,就想着说一些话,亲近一些人。于是把自己丢进晚市,不买什么,只是与人擦肩而过,偶尔听几句他们嘴角漏出的不着边际的言语。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顺着我的耳廓,瞬息远遁。这是我最能亲近城市的方式了。

夜色稠密,嘈杂的晚市上点起了灯光。它们或明或暗,照亮的是生活,还有嘴角呼出的热气。正是这时,才会瞬间发现自己,原来正在与整个世界妥协。那时的父亲,也是这般感受吗?

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一夜疏风时断时续,吹得窗棂呼哧作响。

月悬暗枝,一片白茫。父亲躺在后炕,眼神中少了明亮。他呆呆地望向窗外,月光流苏般倾泻而下。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瘦削的身体,浅挪一下,都格外艰难。

深深的皱纹,凝成了结,紧紧贴在脸上。母亲时睡时醒,眼睛红肿。父亲的时日不多了。唯有他自己,在暗夜,一直醒着,一直醒着……任疼痛,吞噬身体,父亲似已麻木。辛劳半生,最终却没跨过中年的坎。

人间苍茫,诸事蹉跎。

冬日的夜里,道路干冷,踩在上面,发出硬邦邦的声响。

骡子,驮着采石场的石头,在月色下的东条(地名),喘着粗气,缓缓而行。父亲手持皮鞭,嘴角叼着纸烟,沉默地走着。

山村的冬夜,静得出奇。虫吟鸟嘶,都没了踪迹。

父亲极善歌唱,流传在高原古老又古老的信天游,总会在他嘴里,唱出新意。信天游仿佛是他的一种力量来源,然而此刻纵是倦意满满,他也不会低声哼唱,只因夜深人静,而或有几声孩提的哭喊,有汉子一长一短的深鼾,有风吹瓷碗坠地的刺耳声响。

父亲驼着低矮的身影,寂然不语。

采石场距宅基地东条,约莫六七里路。道路,安稳地摆在沟谷间。父亲和骡子,一前一后,踽踽前行。过两座小庙,三座石桥,四眼水井,然后爬坡向山,便到了东条。

东条是新舍沟村民新开辟的。之前大多住在红崖渠。开枝蔓叶,人们向西发展,东条山坡上,就有了一孔孔新窑。父亲选了一块坡地,开山箍窑。窑洞旁,是曾祖父的坟茔。坟茔前,只有方石桌一座,无碑无文,蒿草依依。

新窑地基,父亲已经挖好。接下来,便是石头。有了石头,新窑就有了希望,便可雇石匠,錾刻花纹,进而砌墙箍窑。

此前,父亲一直借住三叔家的偏窑,生活之间,难免磕磕碰碰。父亲便下定决心,开辟新家。春种,夏锄,秋收,父亲一半务农,一半外出务工。只余冬天,没了活计,才可将窑洞大业,继续进行。时间,于父亲而言,最是珍贵。白天,夜晚的,他都需好生利用。他远走三边,骑着人力三轮车,载着瓜果梨枣,走街串巷,一路叫卖。

石头,被父亲码放得整整齐齐。不论条石,块石,他都独自搬上卸下。

终有一年,三孔窑洞的石头,全部置办妥当,父亲拿着烟酒,雇请匠人,破土箍窑。一个月工夫,三孔窑洞,威武而立。窑洞的南面,父亲又留了第四孔窑洞的位置。

多年以后,父亲才积攒够第四孔窑洞的所需。而院墙,却是在他入土多年后,母亲才延续了他的构想,圈了起来。

只是,自此小院内,再没了欢声笑语。回老家的次数,随着祖父祖母的逝去,越来越少。有时回去,也亦是草草上坟,不到一个小时,便转身远去。

大门,锁着一院的荒草和记忆,渐渐变得颓败。

那方父亲心与血堆砌起来的院落,却成了我内心解不开的结。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父亲一生拼搏的血汗,换来的也终是荒坟一座。父亲的坟茔坐东面西,在一个唤名为张弘家峁的山坡上,山坡的对面,就是他和母亲开荒的边地。

那年仲春,我踏着雨后的沃土,回到山腰遍布红枣树的那颗山头,红葱正郁茂地生长,薤白擎举着白色的花蕊,临风轻舞。每一寸土地,似乎依然奏响着,童年的铃音。顺着山路,逶迤而行。红崖上,是横长的酸枣树,一簇簇,灵动浩然,别具风骨。

张弘家峁,甘草随处可见。或者是远走他乡,或者是后继无人,有两条梯田,在我记忆中,一直荒废。

初识甘草,来自父亲。那日,父亲挖出甘草,褪去杂根,用衣襟轻轻擦拭,浅黄的根茎便显出真身。父亲递给我一条,说它叫甘草,味道甘甜。随即,他自己也嚼了一条。甘草入口,那沁人心脾的甜,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大山的魅力。

集市上商贩虽不收甘草,但甘草却成了我进山的重要收获。镇子的集市,逢五开放。平日有时间,我便手持铁䦆头,来到梯田上,挖甘草,挖远志。甘草的甘甜,长时间滋润着我的少年时光。

远志娇小,要仔细查看,才可发现。集市商贩,不收甘草,只收远志。甘草就成了烈日高照时刨远志时的及时干饮。后来,才渐渐得知,甘草和远志一样,亦是多年生本草,可入药,清热解毒、祛痰止咳。

张弘家峁,倾注了父亲大量的心血。

彼时,新箍的窑洞离村子水井足有四里地。早上,只能肩挑扁担,在铁桶清脆的碰撞声中,下山取水,甚是艰辛。于是,父亲和左邻右舍商议,在三牛沟开井取水,而后铺设管道,把水引上山,引进院落,人们一拍而合。如今看来,这是一项多么宏伟的工程,它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多年取水困难的难题。

接下来,便是选址。三牛沟原有一水库,后修建坝地,取土填埋,前后已有几十年。循着老一辈口中水口的大概位置,人们持镐头、铁锹、䦆头,从一片生满芦苇的地方开挖。男人们打炮眼,上炸药,安雷管,女人们蒸馒头、熬稀粥、挑水送饭,提供后勤。

只十余日,指头粗的山泉水,就顺着石头的缝隙,汩汩而出。

人们喜极而泣,水井很快便修筑完工。更大的艰难,是掩埋水管,引水上山。为了不影响庄稼,只能秋收开工。

一时间,山头人影涌动。嚼甘草又成了人们倦意满身后,除却香烟最恬然的享受。

父亲身材低矮,在壕沟里方便自如。他被深沟掩住的低矮,只有顺着金丝猴纸烟漫出的烟气才能寻到。经过秋冬之交近一个月的努力,壕沟完工。又经数日,压水管,回土,取水工程即告成。当清澈的山泉水顺着水管涌出的那一刻,纯澈的笑容久久不息。

多年以后,我才深刻明白这项工程之于家庭的意义。菠菜、韭菜、西红柿、黄瓜、茄子、莴苣、尖椒、西葫芦,这些新鲜的蔬菜自此走进了我贫寒的家庭,甚至母亲还播种了香瓜、西瓜等。那些硕果累累的夏日,母亲变着法子给我们调剂饭食,让那些瘠薄的岁月,多了诸多温馨。

清风依依,时光茫茫。

父亲永眠之地上,那条水管依旧源源不断地劳作着,那些生生不息的甘草依旧蓬蓬勃勃地生长着,那些镀满金色的岁月依旧在记忆之河翻腾着……

一列挺拔的杨树在山坳迎风昂扬。

它们整齐站队,叶茂枝繁,密密层层,守候着高原深处这处偌大的院落。如今,空阔的院落上再也听不到孩提们嬉闹的笑声和琅琅的读书声。

院落里,承载着太多记忆的老枣树,孤苦地向天空摸索着什么,皴裂的树皮,写满沧桑。

斑驳的墙体上,还能隐约看出: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这是一所毫不起眼的乡村学校。也是父亲带着对我的无限希望,送我上学的学校。

学校操场上,曾生长着一畦畦向阳而生的蔬菜,它们为四五名老师提供着早晚餐食。那里种植的蔬菜一直都很旺盛,体态丰盈,随风摇曳。

在单调的校园生活中,一年一度的运动会绝对算得上是学校最为隆重的活动。运动会一般在每年七月举行。每到运动会举行的时日,邻近乡里的农人们就会放下锄头,换上干净的衣服,笑盈盈地来学校操场观看。

运动会简单质朴,参加比赛的小运动员们,甚至没有统一的着装,家庭条件稍好的买一双回力足球鞋,就是运动会中最大的亮色。

小商小贩早就得知了消息,早早来到操场。生意最好的,是麻花摊,香脆可口,着实馋人。父亲从皱巴巴的衣兜内,拿出两毛钱,然后买一根麻花给我。

运动会的项目不多,田径和乒乓球是重头戏。

比赛跑道用白石灰画出,较宽。父亲和我围站在赛道前,盯着小小的运动员。当挂在杨树上旧犁铧被敲响后,赛场上你追我赶,争得面红耳赤。

乒乓球项目参赛的学生最多。那时的乒乓球案是用砖头垒砌的,表面均匀抹一层水泥,但四周早已被侵蚀得皱皱巴巴。乒乓球案旁,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我和父亲,忽而屏气凝神,忽而大声欢呼。

赢者笑意盈盈,面含春风,输者垂头丧气,表情黯然。

和父亲看运动会的那份热烈和激情,是出现在我内心一帧帧最美的风景,那风景永远是那样葱茏。

那年,应是1998年。

风,悠悠地从山崖而来。郁茂的野酸枣树,圆润得犹如黄豆般大小的青粒,风中若隐若现。

父亲承包了一块地,耕了一大片西瓜。

西瓜地被酸枣枝围得密密匝匝。边边角角的劣地,父亲还种了一些甜瓜。那年雨水出奇的多,隔几日便下一场雨,西瓜一颗颗裸露在地表,着实喜人。

六月刚过半,西瓜争先恐后成熟。父亲一颗颗挑选着最好的瓜,搬上骡车,太阳还没铺洒下来,就在骡铃的叮叮咣咣中出发了。

滚圆的西瓜在父亲声声叫喊下被小心地抱上坡,为人们对抗夏日增加了底气。

当月色如水,父亲才赶着骡车,缓缓归来。一路清苦,唯有古老又古老的信天游,才能排遣他内心的孤苦。于是在远离村庄的小道上,总会传来声声时断时续的歌子。父亲嗓音浑厚,清澈,信天游唱得极好。

骡车所到之处,草木和月光一样,可以享受父亲的歌声。歌声一边传,一边就变成了岁月。好几次,我睡在骡车内,父亲的歌声拍打着我,父与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一直持续……

又一次回家,院墙里的草子,疯长。

窑洞门框上的油漆,裂了缝,落了土,有的正在翻卷,有的已经掉落。

母亲盖的平房端端地坐落着,里面杂七杂八的物品,不经人的擦拭,锈迹斑斑。小院旁边的那条葡萄藤,那棵夏桃,早早把院落丢弃,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唯有几株黄花菜和泽蒙花,一年又一年地生长着。

如今,父亲的骡车落满尘埃。被丢弃在墙角,风栉雨沐。那头苍色的骡子,早已隐去了身影。远去的,还包括挽着头巾赶骡子的父亲。

但我知道,黄土高原的褶皱处,闪着白光的路上,那些随风摇曳的草子,那些花开花落的老槐树,定会记得,父亲的歌子。

和许多陕北人家一样,我家门前也有一片枣树。每天清晨和向晚,都被浮游的烟岚遮掩。

枣树是父亲亲植,父亲总说,枣树能养活了他这一辈,也能养活了我这一辈,还有他的孙子一辈。

春天,父亲踮着脚尖,剪掉枣树的零零碎碎,枝枝末末。他像一个深情专注的理发师,一刀刀修剪着枣树。从早上到天黑,剪了一棵又一棵。夏天,父亲一担一担挑水,然后倒进枣树根部干涸的土地。第二天,枣树就变得容光焕发,浓郁苍翠。深秋,当瑟瑟的秋风轮番清扫着陕北高原的时候,枣树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起先,黄了树叶,而后,软了枣子。红柳条编就的筐子,像开遍山野的打碗碗花,密布村庄。父亲爬上枣树,将最高处的几颗枣子,抖了下来。

那一刻,父亲也长成了褪去树叶和果子的枣树。

枣馒头、枣黄、黄米枣窝窝……这些甜美的食物,总能让我的味蕾,一次次绽放。

枣树是唯一的经济林木,也是父亲心头最牵挂的,直到他弥留之际,依然对枣树念念不忘。如今,枣树鲜有人打理,颗颗枣子,散落一地,如同父亲最后的那抹忧伤。

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正值中年的父亲,在病痛中再没等到远在百里之外求学的我,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当我再次看到父亲时,他无声地躺在棺木中,再不被生活和病魔困扰。

当我渐入中年,总一遍遍在记忆中,不断追寻父亲曾和我一起的时光。

可父亲离开我已近二十年,无论我怎样努力,那些泛黄的时光,都如秋叶般萧索,有的甚至悄悄剥离了我的记忆……

身后,玻璃窗外的阳光如一盏金黄的茶水,渐渐坠落。一座接着一座的高楼似成了远山,起起伏伏。

本期点评1:

《旧事录》是典型的叙事抒情散文,作者以回忆中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串联起父亲为了生计奔波劳碌的短暂一生,在平淡的叙事中蕴含了无限深情。同时,《旧事录》也是作者的一次精神还乡,城市之于“我”,始终是陌生的存在,“待得久了,就想着说一些话,亲近一些人。”对于外乡人来说,城市常常意味着寂寞和迷失,是身体的栖息地,灵魂的流离所。作者有意抗拒与城市与世界在精神上的妥协,回忆过往、缅怀父亲成了重要的途径。正如文章的开篇所言,“维系着我安静的,是旧的斑驳时光。”

作者选取了父亲生前几个生活截面,用带有岁月发黄印记的语言描绘了记忆中的旧时光,特别是父亲操持生活的种种艰辛,贫穷却不乏温暖,惨淡也饱含希望。这种属于作者个人也属于大多数中国人的经验很容易引起读者的精神共振。贫穷曾经是困扰我们这个民族几代人的集体记忆。我们的父辈祖辈为了生存,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千方百计地挥洒汗水,辛勤耕耘,生于斯,长于斯,也归于斯。他们用昨天的付出给了我们今天的希望,但他们自己却在时光中渐渐远去,甚至在我们的记忆中渐渐模糊,所留下的,不过是渐趋倾颓的老屋和枯草中的一处荒坟。这种带有宿命感和悲剧意味的生命经历构成了我们审视自身和生活的重要精神资源。

《旧事录》是关于父亲的记忆,也是对时间的思考,是经历了岁月的历练和生活的打磨之后,对生命意义的探寻。时光是残忍的,它带走了一切;时光也是慈悲的,它接纳了一切。我们怀念过往,有时从中回味到快乐,这是时光的馈赠。一如作者回忆起与父亲在乡村学校看运动会的情景,父亲于艰难生活中罕见流露出的快乐和激情,将是长久慰藉作者心灵的良药。

这篇散文贵在情感和经验的真实,作者将长久徘徊于心头的人和事诉诸笔端,是内心情感的一次释放,也是生命的一次成长。惟其真实,所以可信可感,毕竟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总是不乏这样的时刻。

——张俊平(鲁迅文学院教学研究部教师)

本期点评2:

“借着楼层的缝隙,阳光打在淡蓝色的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白。这些本来柔弱的光芒,竟一瞬间硬朗起来,像是援军到来时即将解困的古代军队,杀气腾起,咄咄逼人。”初读萧忆《旧事录》,对寰宇间万物敏锐的捕捉力,一下子吸引了我,读下去静水流深,便感受到作者对生命独到与深切的体悟。

把自己“丢”进晚市,只凭几句人们嘴角不着边际的言语,作为最亲近城市的方式……这样细微的体察,即使被生活扑打迟钝的人,读了恐怕也会拣起一缕似曾相识的思绪,神经的末梢震颤不已。然而市声,却瞬息远遁。

维系作者安静的,是斑驳旧时光后的潜藏。

千沟万壑的陕北高原,赋予了居人独特的气质。清溪一般安宁流淌的《旧事录》句子,不时擎举黄土醇厚的腹语,又不乏几分冷峻的笔调,甚而苍凉、悲壮的气息。拉开时空距离的远观、静望里,填充塬、梁、峁、沟间时隐时现的人事景物的,却是作者炽热的情感。信天游响起时,“好几次,我睡在骡车内,父亲的歌声拍打着我,父与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一直持续……”正是渺小个体与自然环境、与不测的命运抗争下,人间深情,犹显珍贵。

犁铧划过黄土的黄。不久前采访了引水上山村民的我,曾眺望远古台骀氏的祠庙,为几千年来水利艰辛感慨。引水一事,足见文中主人公的魄力,这该是农户平凡一生中的大事了。“父亲身材低矮,壕沟里方便自如。他被深沟掩住的低矮,只有顺着金丝猴纸烟漫出的烟气,才能寻到。”一个黄土高原农民的坚韧不拔立于纸上。这又让我想起冬夜山中父亲牵骡的特写镜头,作者通过“而或有几声孩提的哭喊,有汉子一长一短的深鼾,有风吹瓷碗坠地的刺耳”反衬的极度安静,这静穆中沉积的悲欢,会使某一年春日飞起的信天游,高穿云海,又绕着黄土窑洞不绝如缕。

为读者展示的,还有一幅陕北的民俗画卷。

语言干净有力,间杂短小精悍的对句,增添隽永。又不时寥寥几笔,传达出一石一木的风骨气度。

不过偶尔,诗意的语句稍显冗余。作者亦可尝试,从某一个回忆的谷口深入去写,对父亲与高原乡亲们的精神世界,做更深入地挖掘与表现,使文章更加丰厚。

——卢静(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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