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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树:一些凌乱的创作感受

来源:江苏文学(微信公众号) | 嘉树  2018年04月27日09:29

我一直是靠感觉来写作的。有时对于这点我羞于启齿,因为从大学时我就开始写小说了,虽然中间也中断了很长时间,但也算是断断续续地写了好几年,作为一个写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居然还在靠感觉来写东西,居然还没形成自己清晰的创作理念和准则,这实在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当然,有的时候是会有一个很好的明确的主题的,我会围绕这个主题写成一篇小说,但更多时候,我只有一个开头,如同一个森林小径的入口,我凭感觉觉得这个开头能够能写下去,就像我相信我最终能走到森林那头的边界,我所依赖的全部是一个模糊的方向,或者说是前方一个模糊看不清具体轮廓的影子,如同日光下的鬼魂。

这么做不好的后果就是写完之后再回过头看就会发现前半部分往往过于松散,那些迟疑的思路的游丝还未捻成一束,要再花力气进行修改以保证整篇结构的紧凑精炼。先拿大纲出来自然会好很多,可我爱拖延的个性会使我在大纲的构想上无穷无尽地想下去,不停地推翻之前的构想直至最终厌烦,而把这个尚在腹中的大纲和那个还算有趣的开头一起束之高阁。而把开头先写出来,起码会使我满怀好奇地决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连我也想知道之后会遇见什么,会发生什么。

与凭感觉写作息息相关的是另一个我的文字表述上的缺陷。我好像不能够清晰直白富有理性和逻辑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者对什么事物的看法。 你看,我总是在说“好像”“如同”“仿佛”“就像是”,我总是不停地在打比方,这是因为我真的只会打比方而已。我常常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别人明白我真正想表达的,好像怎么说都不够精准有力,除非完整如实地把我的感受传递过去。这通常是一些画面,我知道这画面的色调、我能嗅到里面的气味、我也能看到在空气中流动着的某种东西,要是我会画画,我就能精细入微地把这些画面描绘出来,这些画面有现实的、有荒诞古怪、变形扭曲的非现实。我不会总结归纳和评判,我只能呈现。所以相应的,我也只能写故事。故事的好处也在于许多模糊的自己无法说清楚的东西,可以让它们在你的小说中继续模糊下去,幸运的是,大部分时候,三言两语总结出作者究竟在表达什么的不是作者本人,而是读者。

我是一个儿童文学作者。为什么到现在才谈到这一点是因为我一直以来并没有把儿童文学当作一个专门的类别,我的个人观点是儿童文学就是一种写孩子的文学,它首先是文学。既然成人文学描写的是某些时刻人生迸裂出的真相、复杂幽微的人性,诗意和美以及爱的可贵、触动人心灵的瞬间;儿童文学为什么不可以?诚然,儿童由于年龄所限,还未形成完整成熟的判断力和审美能力,但那绝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提供更简单的或者说层次更低的东西给他们,真正值得书写的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只是那是用另外一套语言系统来描绘的,孩子们对此心领神会。

成长并不容易。许多对此嗤之以鼻的大人肯定对现在的自己得意洋洋因而忘记了曾经的那个年幼无助的孩子。有人说,写儿童文学不在于有多了解孩子,而在于有多了解自己的童年。当我长成一个大人时,有很多次,我会回过身轻轻抱住当年的自己——那个在星空下的操场上啜泣的小女孩,告诉她:“我懂,我全都明白。”不是每个大人都会这么做,有时候他们的伤口已经结成厚厚的堪比铜墙铁壁的硬痂,那个幼小的孩子则被永远地锁在了最深处。而我在写作中想担任的可能就是那样一个角色,在孩子们还没长大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他们从我的故事中至少会觉得有人理解他们无法言说的伤痛和委屈,他懂,他了解,他全都明白。他可以是故事里的任何人,他也是这个故事本身,他是一个始终陪在他们身边的不离不弃的伙伴。

很久以前,我觉得写作是一个最无用的事。真正有用的、能够改变世界以及人类命运的是那些科学家、医生、建筑师等等。这一想法得到改变是从我真正认识到自己所创造的是鲜活的、五光十色的,充满生机的甚至是比平淡的现实生活更可爱更有魅力的世界之后,当我想到,可能会有个孩子在读到我所写的故事的末尾时感到恋恋不舍,他对故事中的某个人物念念不忘,以至于认为他们或许生活在另一个平行宇宙空间里,那些故事也是真的发生过。有些时候,两个世界会相互碰撞,在那些光华闪耀的奇妙瞬间我们可能会看见彼此,并向对方挥手——就像我从童年时直至现在无数次地读完故事后所想象的,所认为的。我确确实实地觉得,自己所做的是件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