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打工者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霞光秋色  2017年10月23日10:58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已经十多年了,农民的生活依然没有多大改变,几亩田地承担了沉重的赋税和各种花销,穷字仍旧像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农民如同老牛一般默默无闻终日耕作在黄土地上,他们习惯了一成不变的劳动,他们不去思考生活为何如此负重,活着就要一直劳作,直到再也干不动了,算是彻底清闲了,那时他们的生命也就接近尽头了。

农村的年轻人考不上学就只有在家务农。很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雄心勃勃想在农村干出一番事业,转眼被现实击垮。家家户户能换钱的就只有粮食,除去公粮提留等赋税,所剩只有口粮而已,想干什么没有钱都成为空谈。每天在田间劳动,精神和物质双贫乏,没有任何盼头和指望,郁闷不得解。他们也想追赶潮流,寻找快乐和刺激,乡村集市上经常看到三五个小伙子,骑着破自行车,带着墨镜穿着喇叭牛仔裤,推推搡搡故意往女孩子身边挤来挤去女孩子红着脸躲开,他们不怕招来白眼和骂声,反而打几个响亮的口哨 ,起哄笑起来,自行车哗啦啦响飞驰而去,随后飘来一阵歌声:“送你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 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

王庄村十九岁的王瑞雯,个头高挑,皮肤白净,乌黑短发衬托她的直爽个性。她高考落榜半年多了,卸去了高考的重负又增加了新的压力,以后怎么办呢?难道在家里种一辈子地?她被穷困的家境和个人前途问题折磨地郁闷寡欢,笑声渐少,心里寻思:过完年一定得找个事情做,这样的日子非得把人憋出毛病来不可。

瑞雯帮助家里干点活,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没有书看,也无任何娱乐,每天看着太阳从东边树梢升起又在西边树梢落下,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无形的压抑让她觉得特别难受。

看电视无疑是最好的娱乐了,可惜全村只有三五台黑白电视机,《上海滩》、《八仙过海》、《绝代双骄》,哎吆!比电影好看多了!村里好不容易演一场电影《海市蜃楼》,年轻人扫一眼就都跑去看许文强了,场地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老人,电影跟不上潮流了!几户人家被看电视的乡亲烦扰的不行,一到晚上屋子里已人满为患,院子里也占满了人。不知哪个抱孩子的妇女没有看好孩子,孩子把尿撒在人家面口袋上,这家人生气了,之后好几天没电视看。另外一家干脆把电视搬到院子里,人们兴高采烈边看边高声发表评论,毫无顾忌的大笑。农村的电力业刚刚开始,供电很不正常,时断时续,经常是正看得高兴时突然断电了,惊呼声四起接着就是唉声叹气,只有回家躺床上猜测结局了。

为了庆祝春节,燕子家也买了台黑白电视机,瑞雯和英子、娟子几个伙伴高兴极了,英子说:“终于可以坐下来踏踏实实的看电视剧了,不用挤在人群中闻那些人的臭味了。”娟子接话说:“要是那谁,就那个当兵走的,他要是站你身边,你准不会这么说了吧?哈哈哈”英子红了脸,伸手打娟子,娟子笑着躲到瑞雯身后。燕子说:“你俩别闹了!当兵的一年也见不上一面,再说就没人给英子说婆家了!”电视剧《外来妹》的播出让瑞雯感叹不已,她伸伸懒腰:“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去闯荡世界就好了!”燕子、英子、小娟三人异口同声地:“你先去!等你混好了再把我们几个带出去!” “哼,想得美!我混好了先把你们几个眼馋死!”瑞雯怅然,抱头叹气“可是没地方去啊!”小娟说:“听说后街老夏有亲戚在外地打工,每年都回来带人,咱们也去问问还带人不?”瑞雯一听立刻精神头高涨:“好啊!哪天去问问?如果成,咱们也去当外来妹!”

隔天,瑞雯几个人到后街老夏家打听后招工的事,老夏的外甥女在海边养殖场干活,已经干两年了,活很简单,没有技术含量,每天按点出工收工,和上地下地干农活一样,就是把出海的打捞上来的海带摊开晾晒,晒干后入库,包装。招工没有条件限制,只要能出力就要,还给报销路费,每月约有贰佰元工资,但是不按月发,花钱可以预支,到年底给清账。她们把外出的日子和集合地点问清楚,就告别老夏回来了。活虽然不太理想,但也是一个外出的机会,瑞雯主意拿定,回家就和父亲商量这个事。

瑞雯父亲王洪福是个开通的农民,他早知道瑞雯要外出打工,悄悄咨询过老夏,觉得跟着熟人出门安全没问题,不管赚钱多少,让孩子出去开开眼界也好。现在时代不同了,国家形势越来越好,出去锻炼锻炼也不算坏事。他不希望女儿像他这样在黄土地上过一辈。他对女儿给予很大希望,大学是没希望了,她胆子大,敢说敢为,有想法,出去也许能闯出路子。

得到父亲的认可,瑞雯觉得空气一下子清新了,天空也不灰蒙蒙的了,就连麻雀叫声也比平时好听多了。她在中国地图的一角,找到了那个海边的城市,蓝色无边的大海啊!她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大海的气味。瑞雯高兴地把好消息告诉伙伴们,可惜她们都不能和瑞雯一起出去闯荡,燕子不久要去县城纺纱厂上班了,娟子的母亲不同意她外出打工,英子是家中的主要劳力,也不能出去。英子抹着泪对瑞雯说:“我真羡慕你,想出去就能出去!你回来后一定好好给我讲讲外面的事!”瑞雯安慰英子:“我先出去看看再说!”

瑞雯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不久她就要背起行囊离开家乡,梦想就像五彩缤纷气球冉冉上升。夕阳西下,村庄上空接二连三升起了袅袅炊烟,野逛的鸡鸭扭扭哒哒回来了,在院子里唧唧嘎嘎叫不停。夜幕降临,农家的窗户上亮起了温暖的灯光,村庄在一片喧闹声中逐渐沉寂。

外出的日子眨眼来到,瑞雯向爷爷奶奶告别,奶奶心里不乐意嘴里嘟囔:“一个女孩子在家干活多好!晚两年找个婆家,出去干什么呢?”爷爷坐在躺椅上抽烟,接过话:“现在的孩子都不愿意在家,吃不了种地的苦!” 临走,奶奶塞给瑞雯十元钱,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路上买碗水喝。快拿着!”

瑞雯从奶奶家出来,心里很不平静,打工能有什么出路呢?如果不出去真的很难熬,看看自己的父母,再看看村里的乡亲,这样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农民世世代代一年到头在愁苦中度过,希望在哪里呢? 瑞雯想着心里叹气,人说年少不知愁滋味,这大概就是愁的滋味吧?

夜晚,燕子为瑞雯践行,英子、小娟作陪,燕子娘做了四个家常菜,四个姑娘在一起欢声笑语。燕子爸王广胜是文革时期大学生,在乡镇里工作。他满脸带笑进来,几个女孩子立刻停住喧闹,广胜用一贯的干部语气对瑞雯说:“出去是对的!年轻人一定要有魄力,敢闯敢干才行!现在农民的生活很苦,负担太大,一定要想办法脱离这种生活模式!咱们这里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不像南方及沿海城市占据天时地利,但是咱们要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两手准备,一是以后回来用得着,二是在外地能出人头地,总之出去是不错的选择!”瑞雯频频点头。广胜讲完话刚走出屋门,其他三个立即起哄:“瑞雯,你要混好了,千万别把我们忘了!” 英子学电影里黑帮老大的派头走路:“瑞雯回来就这样,带着墨镜昂着头,穿一身新,谁叫也不搭理。”瑞雯一下把英子推倒床上,又掐又挠,英子连声告饶,几个人笑成一团。四个姐妹闹完沉默下来,各自想着未知的前途。燕子马上要到县城纺织厂上班了,娟子已有人上门提亲了,不知道以后像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还有几回,人生无常,时光如流水,亲爱的姐妹们,相互珍重吧!

很晚了,娟子回去了,瑞雯、英子挤在燕子的大床上睡觉。天刚发亮,瑞雯和英子赶紧起床,匆匆收拾一下就告别了燕子。起得太早,村庄还在沉寂中,瑞雯回家给父母道别。父母还没起来,瑞雯就对着窗户往里喊:“大大!娘!我走了!英子去送我!你们别起来了!”王洪福在屋里说:“那走吧!路上一定注意安全!”瑞雯答应:“哎!”转身之间听见母亲埋怨父亲:“你让她走干啥呀!”

瑞雯骑着自行车,英子抱着行李坐在后座上。匆匆忙忙赶往十里地之外的约定地点。瑞雯猛蹬车轮,一会就累得满头大汗,英子跳下来换骑,两个人轮换了几次。好不容易到了地点,空落落的柏油路上不见车也不见人!瑞雯心里着急,英子安慰她:“走不成就不走呗!你走了我都没人玩了!”瑞雯没好气地说:“我什么也不干了,就在家陪你玩吧!”英子不做声了,眼睛闪着泪光。瑞雯觉得自己过分了,口气缓和下来:“我先出去看看,寻摸路子,要不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英子小声说:“我比不了你,我没上几年学,啥也干不了,这辈子完了。”说着眼泪就滑落下来了。瑞雯顾不得再劝她,四下观望。

正在焦急之中,迎面过来一辆载客三轮车,从她俩身旁呼啸而过,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有人下来车,朝瑞雯挥手喊话,瑞雯一下兴奋了,急忙跑过去,英子也推车紧追。车厢里坐满了女孩子,每个人的脚下和腿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大小包裹,塞得满满登登再无下脚的地方,想挪动一下都困难。领队的大姐叫彭玉,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个头不高但很精干。她就是后街老夏的外甥女,一说话就带笑,语气亲切。彭玉好不容易安排出一点空隙,让瑞雯上车,英子赶紧把行李递过来,瑞雯接过来搁在腿上。三轮车启动了,瑞雯挥手和英子告别,英子一边挥手一边抹眼泪。瑞雯没有感到离别的悲伤,反而觉得有一种壮士出征般的义不容辞,她要走一条不同于农耕生活的路。

瑞雯这代人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时代不同了,三十年前知识青年从城市走向农村,在大江南北农村的各个角落,越是困难的地方越能体现知识青年的勇于争先的奋斗精神。今天打工青年从农村走向城市,他们融入了高速发展的城市中,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开始了最原始的积累,他们中间不少人将会从一个懵懂的青年蜕变为时代的精英。

同行的姑娘们年龄大都相仿,领队大姐彭玉、马桂花、马兰花、李艳丽、李玲、王红等,她们带着对未来的幻想,在颠簸的三轮车上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