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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巡礼 张楚《云落图》:天真且伤感的小说家打开了“县城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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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学报 | 郑周明  2024年01月28日10:43

在首批“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支持名单中,作家张楚的长篇小说《云落图》是最晚面世的。出版人韩敬群提到这部小说时表示,此前读初稿时已经感到“写得非常扎实,文学性也很强”。但小说并没有急于推出,张楚很有耐心,和编辑一起继续反复修改,经历五六年打磨之后,《云落图》近日刊发于《收获》长篇小说2023冬卷,之后将由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单行本。

作为张楚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是一部让他本人灌注了“天真且伤感”的情绪、也让外界再度关注“70后”长篇写作的重要作品。事实上,许多“70后”作家都曾聚焦过县城这一地域环境,这里连接着乡土中国和城市中国,象征着从传统礼俗向现代规则过渡的中间地带,县城世界为文学提供了广阔的题材和视野,但写好它并不容易。张楚一向擅长以中短篇小说编织县城故事,他熟悉的那片土地和人物,出现在不同的故事里,同时其命运相互交织。比如名为樱桃的女性,曾出现在短篇《樱桃记》(2004年)里,又出现在中篇《刹那记》(2008年)里,终于有一天,她在县城的命运走线突然好像敲开了多重宇宙的大门,时间线变得复杂起来,关联的人物也多样起来,在张楚的创作谈中,他如此解释自己决定写作长篇的机缘,“中篇写到三四万字,还感觉老想说话;日常生活中某个莫名场合,听到某人夸夸其谈,甚是厌烦,后来发现那个喋喋不休的人正是我自己。我向来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可还是隐约察觉到,我可能需要一种更宽广深邃的方式来审视我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了。”“喋喋不休”的结果,是《云落图》经过反复推敲,落在了近四十万字的体量。

樱桃,和那个正在改头换面、日新月异的县城“云落”一般,换了一个名字“万樱”,出现在了《云落图》里。中国传统文化里描摹时代市井的画卷,一种是像《货郎图》《杂技戏孩图》,另一种是像《清明上河图》《姑苏繁华图》,前者奇特有趣,后者看似平淡却充满故事。《云落图》的叙事视角就像后者,开篇的《抵达》,人物天青、郭姐登场,宛如画中起笔处的一点山水,陡然出现一行车马,徐徐向热闹市井而去。很快,云落县的形象进入了读者视线,从描述初春自然风景到落笔人物万樱,张楚迅速交代了她的职业身份,“逢这时节,万樱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周身燥热骨节嘎巴,有啥东西在血管里东拱西窜,走起路来脚下仿佛踩着闪电,就连湿疼了整个冬天的膝盖也涂了油脂,松俐轻快许多。”中年女性万樱的日常生活画面是这样打开的,早上清扫大街,吃完早点泡在来素芸的窗帘店,中午到老太太家顺带经营旅馆,晚上回家照顾因车祸而变成植物人的丈夫华万春。

万樱是县城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落入画卷中也极容易被忽视,唯有心细的观者才能在画面中注意到她的神色、身份、生活环境,就像张楚表达对这个人物的好奇,“我眯着眼睛,妄图穿过层层迷雾看清她的眉眼,看清她走路的姿势,看清她身旁围绕着哪些人,看清她羞涩隐忍的神情以及笨手笨脚劳作的样子……后来我终于明白,看是看不清的,只有笔落的刹那,她所有的一切,她的良善她的卑微她的爱与哀愁她的骄傲与羞耻,才会拨开重重迷雾在月光下诞生。”无论是环卫保洁,还是成为按摩师傅,万樱的职业特点让她足以成为县城世界的体验者和观察者。在她附近,有许多同样普通而有故事的角色,有曾经怀着歌唱梦想如今安坐窗帘店的来素芸,有常云泽和天青互换身份的阴差阳错,有万永胜和罗小军追随时代大潮起伏的创业发迹史,小说中陆续出现的人物多达上百个,他们都是时代众生的代表,也是张楚眼中同等重要的主角,他们身后也是无数同类人的集合。张楚并没有刻意追求人物或事件的奇特感,正如评论家黄德海评论小说时所说,“对人物的体贴和塑造,应该是张楚小说一贯的长处。就像有人已经意识到的那样,张楚的中短篇似乎永远处于是非之间的宽阔地带,永远有那么多伸展出去的枝杈、没有来由的转折、极其微细的心思、不用明言的温熙、可被理解的凉薄。即便写到人间的恶意,张楚小说中也很少以直报怨,而是凭借人物的行为和细密的叙事,试着消除其间的敌意,在宽阔的人世和当下的时刻达成和解的盟约,共同走进绵长的生活之流。”

面对这股生活之流,在近期于中国人民大学举行的新作分享会上,作家梁鸿表示,自己读到的是生机勃勃的县城生活,以及张楚努力塑造的没有符号化的人物。评论家杨庆祥看到的是一部小说如何以低音部的氛围呈现着大时代的光鲜与褶皱。《收获》杂志主编程永新认为,这部小说能够通过最日常普通的细节来推动情节前行,折射出张楚以慈悲内心面对每一个人物的创作状态。

2013年,张楚发表中篇小说《在云落》,同样是这个叫“云落”的县城,里面的人物似乎都带着某些不寻常的精神征候。那时的张楚喜欢县城的舞台感,喜欢特别的意象,后来他写过一篇文章《在县城》,提到了县城变化带给自己的丰富感受,“就像《百年孤独》的马孔多小镇一样,这个县城越来越光怪陆离越来越饕餮好食,空气中的味道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在这样的县城里,每个月都会出现一些新鲜事,我总是忍不住去关注一下,于是,我发现了很多有趣而悲伤的故事。”而多年后,经历中短篇的训练演绎,他带给读者的是一个打磨掉各种棱角的恒常运行的“县城宇宙”,从舞台到宇宙,“云落”成了无数个县城的化身,张楚说:“云落犹如正在褪壳的螃蟹,旧壳尚未完全剥离,新壳正随着风声慢慢地氧化,没有人知道这只螃蟹是否还是从前的那只螃蟹,唯一能确定的是,它的心脏依然是从前的心脏。”

正是在这样一个“形似一块生姜,横竖不过八九条主街”的云落县城里,张楚学会了把很多有趣而悲伤的故事藏进螃蟹壳里,以自生自发的涓涓细流触动读者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