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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文学背后的记忆
来源:北京晚报 | 黄西蒙  2022年07月25日08:01

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一些书写知青生活的小说相继出现在文坛上,梁晓声、史铁生、张承志等作家在登场之时,也被贴上了“知青作家”的标签。

梁晓声:寒风中的火焰

梁晓声《今夜有暴风雪》是被纳入文学史经典序列的知青小说。1983年,这篇作品刚发表后不久,就引发文坛的热议。

小说讲述了在北大荒的知青返城前夜,一场暴风雪之下,知青为了争取返城的机会,展开了积极的行动。虚构的内容,是真实的知青故事的艺术再现,梁晓声书写的对象,与作品的读者具有较高的“同构性”。与其说这是在虚构故事,不如说是书写了一代人真实的青春记忆。作品中这段激情澎湃的文字,如今看来依然令人慨叹:“他们对北大荒是怀着一种由衷的留恋之情的,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们是对他们的青春,对他们当年的热情,对他们付出的汗水和劳动,对他们已经永远逝去的一段最可宝贵的生命,怀着由衷的留恋之情……”

有不少人将这类知青叙事视为“青春无悔式”的写作。知青下乡是那个特殊时期的产物,却成为一代人的精神印记,而且因为它发生在很多人情绪最敏感、心灵最纯粹的时代,它给人的精神烙印是永久性的。当告别轰轰烈烈的运动,远离跌宕起伏的岁月,梁晓声和同代不少人的态度是相似的:并不悔恨这段青春往事,虽然它在后来的历史记述中,存在诸多令人犹疑之处,但历史的亲历者,在当时却具有高度的理想主义气质,他们被宏大叙事感召,卷入时代的洪流,虽有反思,却不会将它与自己的生命彻底割裂。

这种情怀也直接反映在小说的文字中,甚至连一些风景书写都带有黑土地油画一般的浓厚气息:“像台风在海洋上掀起狂涛巨浪一般,荒原上的暴风雪的来势是惊心动魄的。人们最先只能听到它可怕的喘息,从荒原黑暗的遥远处传来……”这种文字更像19世纪俄罗斯经典现实主义中的风格,在宏大热烈的背景之下,是生命的强度,精神的热度,还有无法被现实打垮的韧性。

与之类似的风格还出现在梁晓声另一部经典作品《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中。小说内容并不复杂,讲述了李晓燕、王志刚和梁珊珊等知青“征服”荒原的故事,尤其是有“摩尔人”的强健体魄的铁匠王志刚,走过“鬼沼”、挑战自然的故事,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当革命对象成为荒芜的自然时,“神奇的土地”就会唤起知青强大的征服和改造自然的决心。小说中的“征服”,是一种隐喻,是当时大量知青在上山下乡时用智慧和力量,来直面自然环境的挑战,有人牺牲,有人失败,但终有人成功完成任务。

就像在战场上击败了敌人,取得了辉煌的战绩,这种“征服”的叙事强度,在文本中制造了一种强大的冲击力,对当时“人定胜天”的观念进行了文学层面的诠释。而且,它蕴藏的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与之前“十七年文学”中的叙事风格也有相似之处,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梁晓声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知青叙事风格,如同寒风暴雪中闪烁的火焰,书写生命的热度。

史铁生:温柔的记忆

就在梁晓声的知青小说引起文坛关注时,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发表于《青年文学》1983年第1期,为知青文学的画卷增添了新的色彩。

与常见的狂风暴雨式的知青文学风格不同,《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隐去了激进狂飙的时代背景,聚焦于清平湾这个记忆中的贫穷而朴素的家园。它虽是小说,却笔法清雅,如同散文,写出了知青生活中平静之下的韧劲。小说中虚构的清平湾和放牛老汉,其实也是很多真实的乡村的写照:它们并非时刻处于激烈的运动之中,多数人的日常生活还是恬淡的,却也是苦涩的。但物质的匮乏并没有压倒当地人的生活热情,苦中作乐的精神,让人面对现实也能甘之如饴。

“喂牛,活不重,就是熬人,夜里得起来好几趟。五更天给牛摔料,牛埋下头吃得香。我坐在牛槽边的青石板上能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不是看见全聚徳的烤鸭,就是掉进了什刹海的冰窟窿。碰上下雨下雪,破老汉和我就躲进牛棚。牛棚里尽是粪尿,连打个盹的地方也没有。那时候我的腿和腰就总酸疼……”正如这段文字中的韧劲,史铁生发现山乡之中的魅力,就在于它能够直面现实的苦难,靠着牛棚也能入睡,对着粪水要得生存。

虽然《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是史铁生的早期作品,但在他此后的作品中,我们也能经常见到这种不畏艰苦的生活态度,甚至在绝境之中也要绽放生命的华彩,这也是史铁生的文字充满力量的来源:不与苦难直接对抗,不在文字中展示激情,却能将苦难的岁月变成温柔的记忆,用温情与毅力来耕耘眼前的土地。

知青小说的面貌是复杂的,它并非只是80年代前期出现的一种文学流派,随着时代变化,书写知青往事的路径也出现了分化。坚持“青春无悔”式写作者有之,对往昔持怀疑和批判态度者也有之,但不论如何,通过书写或改造记忆来呈现这段往事,成为不少作家发自本能的选择。如果从题材上看,与知青有关的文学作品就更多了,只是出于描述的方便,后世一般只将80年代初期这段直面知青往事的书写状态,视为最“纯粹”的知青文学时期。这或许是一种归纳的简便,却也造成了很多人对知青文学的误解,误以为知青文学的面貌是单一的,都是激情澎湃的,或者刚劲有力的。我们只有深入不同文本去理解知青文学,才能看到它复杂和多元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