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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君匋与夏丏尊的交谊 为新婚求字
来源:北京晚报 | 钟桂松  2021年12月21日08:21

  弘一大师书“一法不当情 万缘同镜象”,现藏于浙江君匋艺术院。

夏丏尊生于1886年,钱君匋生于1907年,他们两人相差近21岁,是典型的两代人。时代的机缘,促使钱君匋和夏丏尊相识,继而成为忘年交。得益于高尚的人品与深厚的学养,他们两人在交往中留下了许多佳话。

钱君匋和夏丏尊是在开明书店相识的,当时他们是同事。在此之前,夏丏尊在钱君匋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因为钱君匋出生时,夏丏尊已然学成归国,第二年便到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钱君匋的老师丰子恺就是夏丏尊的学生。身为自己老师的老师,钱君匋每每见到夏丏尊都毕恭毕敬;虽然著作等身、见识广博,但夏丏尊从不以老前辈自居。据史料记载,夏丏尊在开明书店成立后便参与了书店的编辑工作,后来他接替赵景深,任开明书店总编辑,而钱君匋是在1927年的暑假后才正式到开明书店负责音乐、美术方面的编辑事务的。和夏丏尊一起工作,使钱君匋如沐春风,他曾说:“在同这位长者的接触中,觉得他满腹经纶,为人正直,和蔼可亲。算起来我们之间的年龄要相差接近二十岁,但在工作中一点都没有觉察到他那么大的年纪,而我又是那么小的年纪,相互之间,好像是同学一般,无话不谈,不拘形迹,谁也不会对谁有什么隔膜,融洽得像鱼水。”

虽然钱君匋在开明书店赢得了“钱封面”的雅号,但夏丏尊还是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在给予他足够尊重的前提下帮助他进步。夏丏尊常在审查封面设计时说:“试试看,如果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就这样办。”即使封面设计没有通过,夏丏尊也会循循善诱,一直安慰、鼓励钱君匋:“下次要多加考虑,没有摸清楚,不妨慢慢来,想得全面些。好吧,重新再来,不要灰心,失败是成功之母么!”听了夏丏尊的话,钱君匋“觉得非常温暖”,后来他十分感慨地说:“我在他的领导下,无论在做人上,在书籍装帧上,在音乐上,在写作上,都得到了举一反三的教益而向前迈进。这是我没齿不忘的。”

夏丏尊在开明书店工作的那十年,应该是他心情很不错的一段时期,他整日和年轻人在一起,无拘无束,亲如一家,有时还参与到年轻人的讨论中,同大家说说笑笑。一次,钱君匋、索非等开明书店的几个年轻人在休息时谈起对联,钱君匋回忆以前的理发店里有这样一副对联:“虽为毫末生意,却是顶上功夫。”大家一听都说好,对仗工整且有职业特点。夏丏尊听到大家在热议对联,赶忙走过来,说自己曾撰一联,作为自况,让大家来评一评怎么样?大家自然很兴奋,连声说好。那副对联是:“命苦不如趁早死,家贫无奈做先生。”在旧社会,这可是真实的写照。夏丏尊问大家:“是不是和你们刚才说的对联一样?工整吧?”几个年轻人一听,一齐叫起来:“好极了,妙极了!”夏丏尊也跟着笑起来。夏丏尊知道钱君匋的书法不错,说:“既然你们都说好,那就请君匋将这副对联书写出来,如何?”索非他们几个人都表示赞同。事后钱君匋虽然写了这副对联,但自认为没有写好,一直不敢拿出来,却被夏丏尊无意间看到了。他对钱君匋说:“写得不好不要紧,只要我喜欢,就不在乎写得好坏,作为纪念不是很好的东西么?”于是这副对联就被夏丏尊拿去留作纪念了。

1929年,开明书店要为弘一大师出版《李息翁临古法书》,因为夏丏尊和弘一大师既是“一师”的同事,也是好友,所以在出版时,夏丏尊撰写了后记,与弘一大师书写的内容相得益彰。但在准备付印的那天早上,钱君匋到开明书店上班时发现夏丏尊正坐在他对面,见钱君匋进来,夏丏尊立刻说:“君匋!弘一大师的《临古法书》今天就要付印,我写了一篇后记,可惜我的书法较差,请你代我抄一下作为原稿出版行吗?”钱君匋一听,自然遵从:“您交代的事,当然可以,不过我写的字太嫩,是不是合适,请您考虑。”夏丏尊答道:“好的,你先写出来,如果你自己认为不满意,再我来写。如何?”钱君匋允下此事后,反复研究夏丏尊写的后记,用心抄了两遍。第二天,钱君匋将抄好的后记呈送夏丏尊过目,夏丏尊看后肯定地说:“你很用功,写得不错,可以用,就用你写的吧。”钱君匋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对夏丏尊说:“丏尊先生,我思考了一个晚上,觉得我抄的东西不能用。”

“为什么?”夏丏尊问。

“您和弘一大师有几十年的友谊交情,是他的知己、畏友、诤友,出一本书不容易的,您写得端庄厚重,比我老练,内涵的美要多得多,不如存真为宜。我抄了两份,表示不是偷懒推辞。”夏丏尊一听,笑道:“好!爽快!听你的话,我自己抄吧。你写的两份,我们各自保存一份,留作纪念。如何?”钱君匋听到夏丏尊同意他的看法,自然是满心欢喜。就这样,一老一小在相互理解的氛围中,落实了《李息翁临古法书》后记的书写问题。这件事给钱君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弘一大师到上海,夏丏尊请弘一大师在自己家用便饭,叶圣陶、章锡琛和钱君匋都去作陪,钱君匋有幸目睹了弘一大师的风采。

努力工作之余,钱君匋也为自己的“人生大事”烦恼。经历过几次恋爱失败后,1933年,钱君匋终于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对象陈学鞶。陈学鞶是一个有文化的江阴姑娘,大家闺秀,这使钱君匋想到,毕竟是自己的人生大事,何不通过夏丏尊向弘一大师求一幅字?这是很有纪念意义的。钱君匋去找夏丏尊,对他说自己十分仰慕弘一大师,想在结婚时向他求一幅字,以增加些喜庆气氛。

夏丏尊沉吟了一会儿,和蔼地对钱君匋说:“君匋,这可不行,不能把和尚的字换酒肉吃,张挂在新房里更不妥当,是不是不要请他写了?”钱君匋没想到夏丏尊会拒绝他的请求,一脸失望。夏丏尊知道钱君匋是真心喜爱弘一大师的字,又说:“这样吧,我回家找找,看看有没有旧藏对联,如果有,我找出来给你,怎么样?”钱君匋欣喜万分,连声道谢。夏丏尊果真从自己的旧藏中找出一副弘一大师的对联,第二天一上班,夏丏尊笑眯眯地走到钱君匋身旁,说:“君匋,你的愿望达到了,这副对联本来是送给我的,现在我转送给你。但是这不是婚礼,作为婚礼是罪过的,所以不能作为婚礼。我还在旁边题了一行小字,你自己打开来看吧。”钱君匋如获珍宝,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只见弘一大师的对联是:

一法不当情

万缘同镜象

落款为“丏尊居士,己未八月,弘一演音客灵苑”,下面钤了一方朱印“弘一”。夏丏尊在上联的右侧写道:“君匋思得弘公法书,检旧藏赠之,癸酉秋日,丏翁记。”题跋下面钤了一方朱印“丏翁”,这方印是钱君匋给夏丏尊刻的。钱君匋看到这副对联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1933年9月3日,钱君匋和陈学鞶的婚礼在上海大中华饭店大礼堂举行,沪上各界名流云集,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夏丏尊转赠的弘一大师对联,自然没有作为“婚礼”出现在现场,而是被钱君匋当作书法珍品收藏了。

钱君匋和夏丏尊的交谊,对钱君匋后来的人生有着深刻的影响——钱君匋对本职工作的负责、对所做事情的仔细以及待人接物的真诚等,无不留有夏丏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