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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爷,你把一团火留在了人间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徐可  2020年07月14日07:49

李迪(作者供图)

6月29日,迪爷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大吃一惊。就在前几天,我才听说他病重住院,做了手术,现在已有好转,转到普通病房了。当时我也是吃了一惊。迪爷一向风风火火,精力十足,怎么突然就病了呢?不过我想,以迪爷的身体,肯定无大碍。现在不便打扰,等再过几天,他基本康复了,再去看他不迟。谁料想这么快就走了。

迪爷姓李,单名一个“迪”字,写作圈内的一个老大哥。我忘了最初是怎么称呼他了,应该是客客气气的“李老师”吧?但很快,我就叫他“迪爷”了。我不知道别人怎么叫他,但我喜欢这么叫。原因如下:一、老师固然是尊称,但也显得生分。生分,所以客气;客气又产生距离。而李迪是那种让人没法产生距离感的人。二、李迪是北京人。北京人身处天子脚下,天生就有爷的范儿。这种范儿不是摆谱儿,拿腔作调,装腔作势,而是见多识广,敢做敢当,让人打心眼儿里佩服又愿意亲近的那股劲儿。写到这儿,我想起近日热议的,“52岁的西城大爷”和“56岁的何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西城大爷一准儿就是老北京,所以52岁就成了大爷。而56岁的何先生八成是新北京人,也许到老都被人客客气气地称为“先生”,而成不了大爷。区别就在这里,而与年龄资历职业无关。

李迪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北京大爷。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六十好几了。这个年龄说老不老,当然也不算年轻,完全有资格在年轻人面前德高望重沉稳大气谆谆教诲和蔼慈祥了。可李迪不。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这么“老”了,应该把握分寸注意形象,说话要慢条斯理语重心长,他却激情四射高谈阔论哈哈大笑语惊四座。很快的,初次见面的拘谨就没有了,你感觉在听一位邻家大爷侃大山。北京人都爱侃,不侃不是北京人,不是北京爷。李迪天生就爱结交朋友,他也有这种本事,自来熟,很快就不由自主地把一个陌生人发展为他的密友。他走后这几天,我看到很多朋友在怀念他,可见他的朋友圈有多大。

迪爷为人热情似火,激情奔放。他喜穿红衣,大红的衣服,像一团烈火。他的微信头像就是他身着红衣戴着墨镜儿的照片儿,他就像一个火力十足的小伙子,哪里有一点六旬“老汉”的样子。他精力旺盛,创作极其勤奋,他的朋友圈更新的频率极高,几乎每隔几天就推出一篇新作,有时甚至连续发表。而每次发圈时,他必定高呼一声:“我的好朋友们!”虽然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火一般的热情。我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他去世后,我翻看他的朋友圈,密度之高让人吃惊。他知道我忙,怕我错过他的朋友圈,经常特意把他的文章发给我看。我看了,有时叫声好,有时点个赞,更多的时候也没顾上看,甚至忘了回复。他也不以为忤,继续源源不断地给我发,兴致一点儿不减。

迪爷为人嫉恶如仇,路见不平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大概是2018年吧——前两年换了手机,查不着当时的微信记录了——有一次,迪爷问我:某出版社采用你的作品,征得你同意了吗?付你稿费了吗?我说没有,没有。迪爷很气愤地说,这家出版社真可恶。他们未经许可,长期大量盗用我们的作品,从来没有支付过一分钱稿费。这次我们要维权。

迪爷告诉我,他已联合了六位作家,并且请一位律师朋友代理,向出版社索赔。采取的方法是先礼后兵,先由律师朋友代表我们与出版社交涉,如能和解则皆大欢喜,如谈不成则付诸法律。说实话,对这件事情,我心里是有点犹豫的。首先,我比较“佛系”,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年,我的不少文章被盗用,我都懒得管,只当是人家义务帮我扩大影响,没收我宣传费就算不错了。其实还是怕麻烦,知道打不胜打,防不胜防,干脆不去理他。另外,我也知道,有的出版社因为个别作家的后人索价太高,难以承受,而不再选用该作家的作品。作家的作品是要传播、要传承的。长此以往,最终受损的还是作家,还有一代一代的读者。作家与出版社之间要形成一种和谐的合作关系。我犹豫的第二个原因,是我与这家出版社有特殊的因缘。二十多年前,我的第一本书就是这家出版社出的。我与这家出版社的老社长以及其他人员保持着多年的友谊,我当年的责任编辑至今还是我的好友。虽然这位老社长已退休多年,我与出版社也早无联系,但我对它是有感情的,我不愿与它对簿公堂。

我把我的顾虑对迪爷说了。迪爷说,这件事儿你就不用管了,不能助长这种坏风气。你写一个授权书发给我,我和律师来处理。后来,就是迪爷代表我们六位作家,和律师一起处理这个案子。虽然我没有参与,不知道详细情况,但迪爷经常向我通报进展情况,我知道过程是很曲折的。与出版社没有谈拢,终于还是走上了法庭。经过艰难努力,总算胜诉了,出版社公开赔礼道歉,并赔偿相关损失。当然离迪爷当初的目标还有不小的距离。

这个案件很多媒体都做了报道,并成为2018年作家维权的一个经典案例,影响很大。迪爷在中间奔走呼号,出了不少力,受了不少累,承受了很大压力,但他一句怨言都没有,相反还觉得亏欠朋友的。迪爷的热心,于此可见一斑。

前面说过,迪爷每有新作便发我分享。我现用手机上的微信,与迪爷的对话,最早只能查到2019年2月11日,最后截止于2020年1月17日。这些微信让我回想起与迪爷交往的一些往事。2019年2月11日晚上19点35分,迪爷给我发来一个链接,是他当天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散文《阿拉山口的油站》。我看了,很好奇:“您怎么会专门采访加油站呢?”这一问,迪爷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他是受中石油委托,写加油站的故事。跑了九个省区,包括最艰苦的青海、西藏、内蒙古和新疆等。采访了163位加油员。拟写40篇,最后结集出版。之后又发来一篇《004号水井房》。我看了,由衷敬佩:“辛苦您了!保重身体啊!”

2月15日下午14点23分,迪爷发来微信:“哎哟喂!!!”“我的徐总(当时我任《文艺报》副总编辑)!”后面是四个拥抱的表情。典型的“迪爷风格”。猛然看这段话,不知所云,有点莫名其妙。但从后面对话中,我还原出了当时对话的背景:当天我签发大样的时候,看到迪爷的一篇文章。文中大概是提到谁“已经71了”。我觉得,口头语说“我已经七十一了”,是没问题的。但是作为书面语言,写成“我71了”就不规范了。应该加个“岁”字,改成“我已经71岁了”。或者就用汉字,改为“我已经七十一了”。迪爷从善如流,很痛快地接受了我的意见。至于前面很突兀的一句感叹,我猜想,肯定是我为了省事、明白,直接把大样拍了照片发给他看。事后为了清理手机空间,把图片删了。到了2月18日,迪爷告知,已经收到样报了。晚上又发来一条链接,正是他在《文艺报》发表的报告文学《话说刘老三》。文中有一段对话:“李老师,我今年五十九,长得有点儿急,听说您都七十多了,是吗?我说是,已经吃七十一的饭了。”果然如此。有意思的是,我叫他 “迪爷”,他后来也跟着叫我“徐爷”。

迪爷给我的最后一个微信,是今年1月17日下午16点13分发来的。是一个财神爷的表情包,上书“小年快乐”四个字。那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民间谓之“小年”。不知为何,这条微信我竟没有回复。现在想回复,迪爷已经收不到了。

迪爷,一路走好。你把笑声带到了天堂,却把一团火留在了人间。

作者简介:

徐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启功研究会理事,编审,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曾获中国新闻奖、全国人大好新闻奖、全国政协好新闻奖、中国报人散文奖、丰子恺中外散文奖、百花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