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春天的一场薄雪(组诗)
来源:《长江丛刊》2018年4月/上旬 | 张好好 2018年04月26日08:14
惜华年
他是我鬓边的一朵花。未到多年以后
我已这样认定——美和芳香的照耀
风华绝代的佳人,仙乐飘飘——
他轻盈的脚步,我抬头看他的眼睛
灰褐色的柔软,黑夜里则明亮如星
他的手触碰到的世间物,就都妥帖了
包括我的命运,如果他的手来安置
在蓝湖夕阳里我们并肩走,像一场梦
朝向洁白天鹅,六月蓝湖的冰雪气
裸露的肩膀的冷,长发飘拂的侧影;
他想穿过水泽,在天鹅面前蹲下——
至今历历在目,而生命就是每一秒的
一去不复返。我们说话,在艾蒿中走
把沙漏的每一粒沙都用得不浪费
当时就懂,心底里的珍惜……
天然森林的影子
他在当年带我站在哈国的大地上
那是一个生长在森林里的国家
那里的人民热爱鸟叫,在起床的时候
在深夜里,鸟也睡去了,他们一起睡
窗户打开,森林的枝叶就挤进来
他在当年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
羞涩的微笑,我们几乎从不彼此注视
在国界那里,他让我手指着国徽
哈国的国徽——森林里的圆帐篷和飞扬的马
天然森林的影子如他的手覆盖在我脸上
当年的毛头小伙子,你都安好吧?
偶然几次的失声恸哭,我弯下了腰
就像生命马上就要收割,沉重的清理
不多的珍贵事物,挤进窗来的枝叶。
朝向门外童年的雪橇
我吃惊地发现,他的面容我何等熟悉
十年期的痛苦所熬炼出来的——我的脸;
手,同样不陌生,也曾入世
后来又缩回了。惟愿黑森林安好,牛奶
洁白无恙,身体里的铁,安在脊骨上;
(无论哪里的风,戈壁上,大河上,森林上
温暖山谷上空,它们都是轻的,透明的手
敲打一下玻璃窗,树梢传递来的消息)
我吃惊地发现,就连他的呼吸我也熟悉
十年期关于清洁的,熬,炼——我的呼吸;
(人们不痛苦,他们是道德的那一面,集体狂欢
人们善于用一堆大火,邀请布鲁诺自己爬上去)
我们是剩下的孤独的几个,零散,守着熬和炼
脸上显示了出来,眼角的松弛和纹路,眸子
几乎是静止的,在任何时候,包括,望着你时;
多么熟悉啊,上帝把你交给我,而你无知于
这奇怪的命运。我们共同的朝向,门外童年的雪橇。
白天的哀伤
白天的哀伤
她要他来,他就来了
是温情的,最终屈服了,她侧着身子
躺着,他也躺下了,于是梦里欣慰
他们和地球挨得很近,和天穹是一个弧度
她在梦里过于缱绻了,但是白天的哀伤
也带了一半进来,虽然有欣慰——他终究
是来了,而且愿意躺下,在她的蜷曲里
就此遗忘的事?——当年他低头良久
然后抬头说出的话,一种结束,成人的果决。
她不能有怨言,多年以前,她已无师自通——
手起刀落,此种本事,为了遇见更大的麦穗。
月光大地
她在黎明的大雪天,着陆月光大地
火车站的月光大地,皑皑这个词儿
在油画里以蓝雪的结实垒块来表现
载客的男人说家乡话,令她愉快
雪的毛孔张开,此种新奇的聆听
她已离开家乡十五载,所遇都是异乡男人
丰盛的冷拥抱她,非要说说心里话
旧日的话,月光黄黄的,到了冬天白白的
荡漾家乡话的男人们个个是哥萨克的英雄
当时,她不知道属于她的骑士就在
这城,白白静静月光里,皑皑中,安睡;
他们俩将在第二天的正午,蓦然相见——
风中飘荡雪粒。这些,上帝之书里都写有。
苦豆子和荒原
那个时候,我们在风中打听一个人
然后就去了,路过一棵古老大榆树
它身体上的结疤是你吻过的一个深沉的吻;
风中的那人他劈柴担水在铁锅里盛起热烫的食物
他只在偶然的时刻,手扶住风墙
他听说一个人在风中打听着,来了。
那个年岁的事情现在说出来,单薄得
只是一个故事。茶余饭后,七十岁的妇人
她依然有着二十岁的银铃,把人生擀成面片
切成棱形的雪花,叠摞起来,一个一个冰凉的
故事:一次等待,一次寻找,一次送葬。
我在七十岁之前把绣花的毡毯铺满眼睛
铺到我人生的天涯海角,满满一个屋子
那种细鳞的飞翔月光,特克斯河深山里的
轻声的说法,诞生下一个一个洁白的孩子
那种越长大力气越凝聚的,小巴郎——
我把月光铺满床前,对着玻璃凉气的黑夜说话
找回苜蓿和薰衣草,苦豆子和荒原
粮食长出来,人来了,烟火和孩子
无限的,也是绵长的,绕湖水,也用此种蓝
装着故事的宝瓶,那种普通的玻璃,薄而清凉。
生命像一场春天的薄雪
在长久的天空和大地的亲吻中
我们常常流连于,一只小兽
对另一只小兽的,天真的缠绵
——在日月星辰之下,专注的探索
身体对身体的辨识,再用眼睛来确凿
灵魂安静的火苗,它们彼此舔噬
我们曾经如此认真地亲吻,所捧住的
一个身体里绽放出的另一个身体
可以完成对命运、生命和真理的认知
可以摈弃其余百分之九十的渣滓
我们不过是活在这百分之十里
柠檬黄的水壶,端来洁白的水
当年,使用一件共同的温暖物件
它们永不消逝、生命像春天的一场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