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将军是怎样炼成的》作品选登(17)

　　一个晴朗的夏日，在延安宝塔山下，袁冬英突然出现在王国章的面前，可王国章完全不认识她了，因为她面目全非。尽管王国章是唯物论者，不相信鬼神，但他还是被她的丑陋面貌吓得躲躲闪闪，不敢正面相见。袁冬英知道王国章被她的丑陋面貌吓坏了，无法辨认她。袁冬英立即想到，自己漂亮的容貌虽然被毁，但声音没有变。于是，她无可奈何地启用在“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初恋时的浪漫情调，亲切地叫道：“章哥！章哥！我是英妹！”那一刻，袁冬英的声音虽然夹着哀愁和伤感，但还是那样清脆、圆润、动听和依恋。王国章终于从声音辨别出来她是恋人袁冬英。

　　王国章说不出话来，泪如雨下，他不想回忆流金岁月，更不敢相信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陋女人，竟然是他当年的红颜知己——国色天香才华横溢的红军侠女袁冬英……稍许，王国章回过神来了，大声地呼喊：“英妹！我的好英妹，你好！你受苦了，你受罪了。尽管你这样，但我还是爱你，我爱你一辈子。”

　　王国章和袁冬英在延安王家坪的窑洞里，抱头痛哭，诉说衷肠。他们幸福地在一起：回忆了在武昌参加毛泽东举办的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运动；回忆了参加《新青年》杂志创办的过程；回忆了扮演工人混进汉阳兵工厂，智取20多支汉阳造步枪、6支德国造驳壳枪和几百发子弹，准备投笔从戎的举措；最后又回忆了里应外合，为救两个民女阉割两位县太爷的传奇故事。这时他们的情爱，宛如火山喷薄而出的岩浆，尽情地交织和穿梭起来。

　　后来，袁冬英找到中央组织部要求平反昭雪，再穿红军戎装，重新走上拿枪杆子的革命道路，并要申请与王国章结婚。正在负责“抢救运动”的康生大放厥词：“袁冬英，湘鄂西革命苏区‘肃反’，已经成为历史实事，不可变更。你这次跑到延安来我没有把你再次抓起来枪毙，就算给你平反昭雪了。你还敢启齿再穿戎装……还要与王国章结婚……你不拉泡稀屎照照自己，你如此丑陋，叫我们怎能把你留在军营；如果那样，我们的军旗被你污染了！”最后，康生不由袁冬英诉说，把大门拉开：“袁冬英，你给我滚出延安，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如果你再犯到我的手上，那就只能军法处置了！”

　　康生的辱骂，打发了袁冬英，弄得她生不如死。然而袁冬英没有乞求，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她默默地离开了延安。后来，听说毛泽东知道了(那是贺龙告知的)，严正地说：“……正因为红军侠女变得丑陋无比，所以我们就要把她留在部队，当面镜子正正衣冠，当一盆净水洗洗澡，使我们党少犯错误。”毛泽东的话等于给袁冬英平反昭雪了……然而等组织落实毛泽东的指示时，袁冬英已经回到洪湖王家墩，她又陷入了灭顶之灾……

　　王家墩狼烟四起，正遭遇日寇“三光”政策扫荡。一位逃难的老叟在路上遇见了袁冬英，拉着她的手泪流满面地跟她说：“女侠娃子，你回来了，你家遭大乱了。沔阳县新上任的县太爷投靠了日本人。他知道你‘复活生还’，在你干爹家住了几年，将小陈刚抚养到8岁。新县爷要为前两任县爷报仇，带来日寇烧毁了我们的村庄。现在他们要斩尽杀绝，将你干爹、陈彪和小陈刚一起绑在你家的堂屋里，准备点火焚烧，威逼他们说出你的下落。村里的几位农夫壮士，都集结在那里正与他们斗法斗勇。你的武功高强，赶快营救他们吧！”

　　说时迟，那时快，袁冬英沿着河堤岸边，飞檐走壁地到了她家的台基前，只见熊熊大火燃烧起来。袁冬英不由分说地腾空而起跳进火坑。这时伪县长大笑起来：自投罗网！自取灭亡！冤有头，债有主，两位同仁的奇耻大仇报了！报了！哈哈！……

　　干爹见袁冬英赶到堂屋，刚毅地对她说：“我的女侠好闺女，你不能救我。刚才陈彪已用气功崩断绳索，带着小陈刚从家中的后门逃走了，我正在掩护他们逃脱此劫。我这里有‘三札日记’的副本，正本叫陈彪带走了。现在你将副本拿走，免得烧毁，日后作为你们的团圆证物。”袁冬英正要解救干爹，可干爹扑入熊熊大火中。伪县长立即下令，一个排的兵力向袁冬英开枪射击。袁冬英万般无奈地抢出“三札日记”副本后，跳出火坑，飞檐走壁地到了一个僻静的芦苇地。当她阅读“三札日记”时，熟悉的墨水字在她的眼前显现出来，那是陈彪留下的日记，字虽然歪歪扭扭，语句也不太通顺，但记载着她的传奇史记……

　　第一札：1932年10月15日晚，我冒着侠胆，踏着夜色，在洪湖岸边的乱葬岗里，找到了因“肃反”被枪毙还没有完全断气的红军侠女，我悄然地将她背到家里。经我父亲救治，红军侠女“复活生还”，可是，漂亮的红军侠女变成丑陋的女人了。

　　第二札：红军侠女感恩，认我父亲为义父，成了我的妹妹。红军侠女袁冬英藏着母爱，释放情怀，将我的小儿子陈刚抚养到8岁。

　　第三札：后来，红军侠女想念红军，她执意要去延安。我知道，红军中有她的初恋情人。听说那位红军是一位虎将，她是冲着他去的。1941年12月20日，红军侠女从洪湖王家墩出发，她长途跋涉，前往延安。后来，红军侠女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陈彪(血迹手印)

　　1942年5月20日

　　12帖     一枚飞镖

　　袁冬英陷于绝境，她有很多无奈。她初出茅庐，花容月貌，文韬武略，人称绝代佳人，云梦小侠女。可她闯荡江湖17年后，却变成一个人见人怕、鬼见飞跑魔鬼似的丑陋女人。她认为：她再不能抛头露面了；再不能丢人现眼了；再不能干一番大事业了。更可怕的是：她受到三面夹击、四面楚歌的威胁。红二军的夏曦说她是托派、AB团、第三党分子、国民党的高级间谍；国民党的县府知府省府和国军，说她是共产党的红军侠女，巾帼英雄；云梦水乡的青帮黑帮黄帮，说她是共产党和国民党的旁门左道。因此，袁冬英既不能在共产党的民主政权里栖身，也不能在国民党政府里行事，更不能与青帮黑帮黄帮混为一体。

　　袁冬英怀着东山再起的心理，决定回头是岸向父亲投诚。

　　深夜，袁冬英藏着哀伤，蒙着面纱，身穿黑衣，悄然地溜到家里。爹袁炳刚，娘何友姑，还有家丁、用人、长工和短工们，见到袁冬英的模样，都认为她是鬼，都被吓得魂不守舍。他们点起灯笼火把，手拿铁器棍棒，楼上楼下地追打袁冬英。袁冬英被逼得无奈，在二楼走廊的犄角，哀戚地喊爹叫娘，用声音让他们辨别她不是鬼。果然，爹袁炳刚、娘何友姑从声音中辨别出她是女儿袁冬英，这才免去一场毒打。然而令他们十分吃惊，女儿怎么变成了一个魔鬼似的人呢？父亲从惊厥中突然顿悟，咆哮如雷地骂道：“你这个孽障，不守妇道，与县府作对，加入了红色毛子，又勾结红帮和青帮，毁我名誉，果然是因果报应下场，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你触犯族规，给祖宗丢脸抹黑。你回来得正好，我得好好惩罚你。”当场，袁炳刚叫家人把袁冬英捆起来，送到了袁氏祠堂，并集合族人，让袁冬英跪在列祖列宗的神龛前忏悔。七天后，再把她卷入竹帘，连同绑上的石磙一起沉潭。

　　老三爹前来跟袁炳刚、何友姑讲情，与他们辩驳了七昼夜，他在驳论中给袁冬英澄清事实：“冬英人品好，路走得正，事做得棒，她不愧为红军侠女，巾帼英雄。是‘肃反’的过错让她落了难。‘肃反’那个错误迟早会肃清，她迟早会平反昭雪，她迟早会东山再起。她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你们是她最亲的亲人。她在走投无路时，回到你们身边，你们不救她，还有谁能救她呢？”双方经过让步、妥协，最后达成一个既能惩罚袁冬英又能解救她性命的协议。袁炳刚爱恨交加地对老三爹说：“死罪免去，活罪难逃，我要剁掉她的一个手指头，将她扫地出门，与袁家断绝关系，从家谱中除掉她的名字。”

　　袁冬英满手鲜血，捏着残指伤痛加心痛地哭成泪人，蹒跚地来到老三爹的家，她一头扎入老三婆的怀抱。老三爹和老三婆日夜守护在她的身边，为她疗伤，并安慰她。

　　沙湖镇的大户人家柴以求老爷，十分同情袁冬英的遭遇，他举办酒宴，请来亲朋好友，风风光光地收袁冬英为义女。袁冬英非常感激，拜柴老爷为干爹。

　　正好柴春仿和张金堂从汉口做盐业和干鱼生意回家，听说沦落江湖的师妹袁冬英回家了，他们俩喜忧参半。喜的是袁冬英回头是岸；忧的是，家里将她扫地出门。俩师兄同情袁冬英，摆上宴席为师妹接风洗尘。席间柴春仿劝导袁冬英：“师妹，犹太人将耶稣钉在十字架上，那天是星期五，全世界最黑暗的一天。可是过了三天，耶稣复活了，全世界又变得亮堂起来了。”张金堂说：“师妹，人在磨难时，只看到一堵墙，却看不到门；你要鼓起勇气，去开一扇门；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袁冬英捏着残指抬起头，泪流满面地说：“我听两位师兄的，振奋精神，重新做人！”

　　宴席后，张金堂找到老三爹，说要娶袁冬英为妻。老三爹说：“这是好事。不过，袁冬英有难言之隐。我给你牵线搭桥，你主动去找她，如此这般……”

　　入夜，星空皓月，一叶乌篷船荡漾在湖心。

　　张金堂：“英妹，你当我的新娘吧！”

　　袁冬英：“金哥，我丑陋无比！怎能与你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