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将军是怎样炼成的》作品选登(12)

　　老三爹动情地对李春雨说：“你爹你娘，本来就痨病缠身。当他们闻听你的噩耗后，就雪上加霜，病入膏肓。那天深夜，屋外，漆黑一团，万籁俱静；屋内，也像今晚这样，紫檀青烟，烛光泛红。你爹你娘将门窗捂得严严实实，神神秘秘地把我们叫到他们的病榻前。你爹悄然对我说：‘三叔，这事不能向外界透露半点风声。如果被县里和公社的人知道了，灾难就会从天而降，我们就会变成反革命家庭，不仅我们要遭祸殃，而且还要株连亲朋好友。’说到此，你爹你娘哭成一对泪人。你娘用战栗的手，从病榻下，拉出一个樟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匣子，然后打开，取出三件秘史证物：一份血书，一枚长命锁，一本张氏家谱。末了，你爹你娘要我代写了一纸遗书。所以，桌子上放有四件秘史证物。你爹你娘嘱咐：要我在适当时机，把这四件秘史证物交给你。现在，时机就在眼前。”

　　李春雨脸上布满疑云说：“这四件珍藏证物是怎么回事？”

　　“孙儿，这四件秘史证物，就是你的身世缩影。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爹你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和老三婆瞒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你的身世如此传奇！你家如此不幸！你娘如此神通！现在，老三爹郑重地告诉你。你去世的爹和娘不是你的亲爹亲娘，他们是你的养父养母。你的亲爹叫张金堂，你的亲娘叫袁冬英。24年前，他们为了保护襁褓中的你，就把你送到了养父养母家里。此后，你的爹和娘就销声匿迹了。这四件秘史证物，记载了你的身世之谜。只要你仔细品味，你就会明白你娘的苦心；你就会明白老三爹为什么要极力否定‘白鬼、黑鬼’之说；你就会明白‘红鬼魔头’为什么要杀死黄狗娃和胡英。”

　　李春雨噤若寒蝉，接过四件秘史证物，眼泪簌簌……

　　09帖     史海身世

　　李春雨曾在小说里读过血书，同情主人公的悲惨命运。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见到了真的血书，而且是他娘咬破手指头给他写的。他哭了，泪花溅在血书上。突然他觉得很神奇，娘从字里行间显现出来，紧紧地抱着他，他也紧紧地抱着娘，娘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吾儿明亮：你好！

　　当你阅读娘的血书时，我想你已经长大了，长成一个魁伟英俊的男人了；你已经工作了；你已经成熟了；你已经懂事了；你已经能够理解娘的苦衷了；如果那样娘就会高兴。然而，娘很遗憾，因为娘有很多无辜、无奈。娘不能相认你，也不能当面向你陈述，娘只能在血书中与你对话。这份血书，就是娘咬破指头亲自给你写的。你爹叫张金堂；你娘叫袁冬英，你的名字叫张明亮。说来话长。八年抗战即将胜利之际，蒋介石要从青城山下山采摘红了的果实，他断然撕毁国共合作协议，拟向全国招兵买马，一是屯粮，二是抓壮丁，蓄谋挑起新一轮的内战，全线消灭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吞噬抗战果实。蒋介石抓壮丁，采取“三抽一(兄弟三人，抽一人)五抽二(兄弟五人，抽二人)”的办法。沙湖镇的联防保长袁武常扬言，国民党一二八师要在沙湖镇抓壮丁10人。那一天，在吃你满月喜酒的宴席上，一枚飞镖戳下白纸黑字：张金堂被抽壮丁……如若抗丁，就要抓小明亮当人质。宴席散后，娘对你爹说国民党祸国殃民，这个兵我们不能当。我是共产党员，曾是湘鄂西革命苏区的红军，人称“红军侠女”。眼看共产党就要推翻三座大山，就要解放劳苦大众，就要建立新中国。曙光就在前头，我们不能帮倒忙，扛国民党的枪去打共产党。你爹同意了我的意见，准备“废镖抗丁”。娘走投无路，破釜沉舟地想出了一个夫离子散、日后又能破镜重圆的无奈之举。娘叫一个铜匠打造了金色、银色、铜色三枚长命锁。这三枚长命锁，合起来是一枚，分开为三枚。离别时，我对你爹说，你携铜色长命锁，我藏银色长命锁，亮儿戴金色长命锁。今后，如果我们一家人失散了，亮儿长大后，他要以长命锁为线索去寻找我们；我们也要以长命锁为凭据来相认他。当天我们含泪将你“移花接木”，你就成了李百炎和赵苟姑的儿子李春雨。后来，李春雨不幸夭折，李百炎和赵苟姑含泪隐瞒真情，把你当成他们的儿子李春雨抚养起来了，你就成了真的“李春雨”了。

　　亮儿，你长大后，一定要记住李百炎和赵苟姑的恩德；他们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要孝敬他们，直到养老送终。

　　亮儿，别了，爹和娘带着悲伤逃难了！

　　祝亮儿吉祥、好运！

　　父亲：张金堂(血迹手印)

　　母亲：袁冬英(血迹手印)

　　1944年10月20日

　　李春雨泪流满面地拜读完娘的血书，明白了他的身世。老三爹又拿出一个信笺对他说：“春雨，这是你养父养母的遗嘱，由我代写的。当你阅读后，你就会明白他们的无奈。”

　　李春雨打开信笺，以泪洗面地拜读起来：

　　春雨，1944年10月20日深夜，你娘抱着襁褓中的你，走进了我们家，她潸然泪下，跪在我们面前。我们将你娘扶起。她对我们说，他们要“废镖抗丁”，又恐怕保长把你抓去当人质，弄得家破人亡。因此，请我们把你当儿子抚养起来。他们准备逃离沙湖，沦落天涯。于是，我们答应了你娘的请求。当时，你的眼睛睁得很圆很大地看着我们，似乎听懂了我们的谈话。我们把你从你娘的手中抱过来，你却没有哭泣，反而在我们的怀里笑了。末了，你娘交给我们一份血书，一枚长命锁，一本张氏家谱。然后对我们说：这三件秘史证物，就能够证明张明亮的身世了，请你们妥善保管。如果我们遇难，等明亮长大后，你们要他记住这段血泪史，让他带着血书、长命锁、张氏家谱，去找老三爹认祖归宗。直到我们点头，你爹你娘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消失在夜色中了。后来，我们的儿子李春雨夭折了，你张明亮就真的成了李春雨，我们将你抚养成人……

　　春雨，关于你的身世，过去，因为你没有长大成人，我们只能向你保守秘密。如今，原指望等你援越抗美回国后，我们再向你陈述真相。谁知前几天收到了你的阵亡通知书，我们痛不欲生，心如刀绞，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可是，我们又不相信你英年早逝。人说，人死后的灵魂总要在亲人身边显灵，然而你却没有显灵。这说明你还活在人间。现在，我们就要乘鹤西去了，总不能把你的传奇身世带到棺材里。因此我们向老三爹吐露真情，由他代写遗嘱……

　　春雨，我们还告诉你，你爹你娘仍然活在世上。

　　国难当头，尽管你娘聪慧过人，可她没有办法抉择，更没有招架还手之力不陷入天涯沦落人的悲惨境遇。“废镖抗丁”，你爹没有逃出虎口，被抓壮丁当了国民党的兵。有人说，你爹在台湾；也有人说，你爹在美国；还有人说，你爹在日本。你娘逃脱了，但不知沦落何方。后来，你娘曾几次悄然地回家，但她从不显露真相。因为她怕暴露自己，连累亲朋好友，影响你的仕途。你娘成了江湖大侠，她蒙着面纱，身着黑衣。暮色，她天马行空地来；深夜，她悄无声息地走。你娘回家时都是飞身进屋，倚在梁上俯瞰，泪流满面地看你几眼后就走了。她每次回来时，都是给你送来钱币、粮票、布票、肉票、糖票和野味等等，还有你穿的小衣服和一纸墨迹的祝福。或者闻听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后，她就带着心痛飞檐走壁地走了。我们记忆犹新：

　　第一次，是在1950年土地改革划分阶级成分时，由于你爹当了国民党的兵，你娘和你爹都被划为历史反革命。你娘看到了乡政府的布告，并粘贴画像要缉拿她归案。你娘于无声处地知道，于无声处地走了。

　　第二次，是在1956年普及互助合作化时，你娘知道自己再次被划为历史反革命，其亲属也受到牵连，不允许进入互助合作化。你娘又是于无声处地知道又是于无声处地走了。

　　第三次，是“文革”初期，你娘看到大字报说她有海外关系，是历史、现行反革命；另外又加上了一顶“牛鬼蛇神”的帽子。你娘还是于无声处地知道还是于无声处地走了。

　　第四次，也就是现在时，你娘知道你光荣了，又得知我们病入膏肓。她在前天深夜飞速进屋，蜷着身子，倚在梁上。这次你娘迟迟不肯离去，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话跟我们诉说。但是你娘不敢吱声，我们也不敢张扬，叫你娘从梁上下来，与我们团聚，共诉衷肠。因为我们也害怕造反派跟踪。那晚屋内一片漆黑，静谧得阴森可怕。这时我们之间，只能凭借过去友好相处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动感功能，来判断各自心中的苦衷。我们都处于无声处，都很悲痛，都有难言之隐。我们三人哽咽，泪如泉涌……

　　深夜，搞联防的高老头，他一边走一边敲着破锣一边高喊：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我们决不放过一个坏人！

　　只听见“嗖”的一声，你娘飞速出屋，最后一次于无声处地消失在夜色中了！

　　别了！这是我们和你娘最后一次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