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将军是怎样炼成的》作品选登(13)

　　春雨，还有你的婚姻问题，也是养父养母和你娘最担忧的心事。我们知道，你和柴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她家是地主，你家是贫农，你不能和她结婚。否则，她家的地主成分就会改写你的“红色履历”，影响你的红色前程。柴夏姑娘很聪明，很理智。她为了不影响你的仕途，决定与你了断青梅竹马的情缘，举家搬迁了。然而我们想，你应该到柴夏家去一次，当面跟柴夏讲清楚，跟她父母亲讲清楚。他们一家人通情达理，能够理解你的苦衷。

　　别了！春雨，愿老天爷保佑你！

　　养父：李百炎(血迹手印)

　　养母：赵苟姑(血迹手印)

　　1967年10月20日

　　李春雨拜读完了娘的血书和养父养母的遗嘱，一下子顿悟，明白了许多事理，他的心中翻起千层浪，“扑通”一声跪在老三爹的面前，接受洗礼，认祖归宗。李春雨对老三爹说：“老三爹，我已经猜到了‘白鬼、黑鬼’的秘史，并且知道您老人家为什么要极力否定‘白鬼、黑鬼’之说。”

　　老三爹显露笑容：“孙儿起来，说来听听。”

　　“老三爹，我认为，‘鬼魅风波’中的‘白鬼、黑鬼’和后来的‘红鬼魔头’，不仅与我有关联，而且还与我有亲情、恋情关系。‘黑鬼’和‘红鬼魔头’是我娘袁冬英一人扮演的；白鬼是柴夏所为。昨夜，我母亲扮演黑鬼，柴夏装成白鬼，她们在不同时间，分别来到我家坟头，给我养父养母和我祭拜，却被黄狗娃和胡英发现了。然而您，却当着乡亲们的面极力否定了‘白鬼和黑鬼’的鬼新闻。‘黄、胡’不服气，要到‘活学活用’会场当着与会代表，一要揭穿‘黑鬼’是我娘袁冬英及其政治面目，二要揭露‘白鬼’是我未婚妻，并且是地主的女儿柴夏，而且有了非婚生女儿的秘密。如果那样，我的‘身世’就会暴露，我的前途就会毁于一旦。”

　　“孙儿，你真聪明，分析得完全正确，你继续说。”

　　“昨夜，我娘袁冬英在我家坟头祭拜后，她没有离开沙湖，而是藏在暗处。她欣喜若狂地不仅知道我‘复活生还’了，而且还知道我在‘活学活用’讲用会上做报告，讲述援越抗美的英勇事迹——我成为战斗英雄，还当了排长，而且光彩照人地回家了。我娘觉得，我的前途无量，她在万分高兴的时刻，怎么能容忍别人揭露我的‘身世’毁我前程呢？于是我娘在万般无奈之下，由‘黑鬼’演绎‘红鬼魔头’，迷惑人们的视线杀了黄狗娃和胡英。”

　　“孙儿，你娘是万不得已，才无可奈何地杀了人！”

　　“老三爹，24年来，我娘隐姓埋名地沦落天涯，她在社会缝隙中生存，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今天，娘为了保护我的‘红五类’历史，为了我的红色前程，她竟然甘当杀人犯。现在，我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实，如何面对组织。我是否向组织讲清我是‘黑五类’出身？是否将我的‘身世’长期隐瞒下去？老三爹，我没有主张了……”李春雨说完，哽咽起来。

　　“孙儿，你不要伤心，更不要失态，你要沉着冷静，要因势利导，因为你是无辜的。只要你不泄露‘身世’，组织上也不会怀疑你是‘黑五类’的后裔。也不会怀疑你娘是‘肃反’分子、历史反革命；你爹是国民党。现在，乡亲们只知道，你是李百炎和赵苟姑的儿子李春雨，并不知道你是‘移花接木’的张明亮。因此你娘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如今你娘的这个目的达到了。她让世人都知道，一是她和你都不在人世了；二是从表面上看，你是李百炎和赵苟姑的儿子李春雨，而不是袁冬英的儿子张明亮。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你娘没有人间蒸发，她还活在世上；而你呢？不是正宗的李春雨！而是移花接木的张明亮，你顶替了李百炎和赵苟姑的儿子李春雨。后来，你养父李百炎和养母赵苟姑就把你当成儿子李春雨抚养起来，送你上学，教你做人。24年来，你养父养母把你和你娘的‘秘史’隐藏得深邃诡秘，直到他们去世前夕才向我吐露真情。所以，你不要那样傻，没有必要承认‘红鬼魔头’是你娘。你娘用心良苦，费尽心机。她忍辱负重24年，都是为了你有出息的今天，你不能向组织交代，泄露你的‘身世’！”

　　“老三爹，我娘城府极深！养父养母用心良苦。他们的故事既浪漫又悲怆！”

　　“孙儿，在那个特殊年代，不论是建国前还是建国后，你娘和你的‘秘史’隐藏得越深邃越诡秘，就对你就越有利；如果你娘和你的‘秘史’曝光了，你不仅要栽跟头，而且李家和张家都要因窝藏你娘这个历史反革命受到株连。为此，你娘为了保护你的‘身世’——你是李家的李春雨，而不是张家的张明亮。所以，你娘就变成了人世间的一个隐形母亲！她也让你变成了人世间的一个隐形儿子！”

　　“老三爹，我娘是一个隐形天才！”

　　“孙儿，尽管你娘不愿意把你和她变成隐形人，但是由于历史扭曲和政治畸形的原因，你娘不能有所作为，她不得不这样做。也许这就是你们娘俩的命运。因此，不论是建国前，还是建国后，你娘都不能相认你是她的儿子。倘若她认你为儿子，也就暴露了她而连累了你。你娘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爱你、疼你。她把母爱藏在心底，时时刻刻都渴望你回到她的身边。她在痛苦中等待时机，等待未来，等待她有所作为的那一天。为了这一天，你娘在大千世界寻觅了一条在社会缝隙中能够生存下去的隐形路径。你娘念着佛经，知道佛陀是怎样修成的，她在这条隐形路径上忍痛割爱，包容现实，抗争奋斗，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地受苦受累。你娘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在社会夹缝中艰辛侥幸地活着，始终承受着人间的无奈、无辜的苦难折磨。尽管她道行高深，显示出高瞻远瞩聪明绝顶的大智若愚；尽管她料事如神，度过了一个个的危难关头和厄运之灾，为儿子、为丈夫、为自己能够艰难险阻地把握命运、绝处逢生；可是，你娘始终摆脱不了各方势力对她的追捕；她始终走不出谷底深渊；她始终浅吟坎坷命运的悲歌；她始终救治不了自己的家。所以她只能风声鹤唳，沦落天涯。你娘说，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老三爹，我懂了娘的苦衷！”

　　老三爹继续说：“不论是建国前还是建国后，你娘都不能暴露真相。建国前，国民党政府说你娘抗蒋抗丁，要通缉捉拿她。建国后，在沔阳县的历史档案馆，记载着‘黑五类’典型人：张金堂，1944年当国民党兵，现在美国，历史反革命；其妻袁冬英，‘肃反’分子，历史反革命；儿子张明亮，随袁冬英在逃。所以，你娘不能相认你！

　　如果相认了，你是她的儿子，她是你的母亲，你就由‘红五类’变成了‘黑五类’。你的阶级成分，就要跟随你娘的阶级成分填写而填写，你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历史反革命的狗崽子，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你的履历表上，无论是家庭成分，还是个人成分，都离不开历史反革命这个词。那么你就成了‘黑五类’的子女，你还有什么前途？还有什么出息呢？”

　　老三婆情不自禁地插话：“孙儿，老三婆是做人母过来的人。儿连母心！ 你娘为了保护你的‘红五类’护身符，吃过一般人母没有吃过的苦；受过一般人母没有受过的罪；承载着一般人母没有遭遇的精神折磨。你娘把命运多舛的累累哀伤藏在心窝。她在这条隐形路径上看着你长大，希望你有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老三爹接着老三婆的话说：“孙儿，这一天终于盼来了。土地改革，你的养父养母被划为贫农。从那天起你就有了李春雨的户籍、户口、名字和‘红五类’的贫农成分。‘红五类’价值连城啊！有了它，就有条件吃商品粮、转职工、上大学、入党和提干等等。正因为你是‘红五类’，你就成了党的依靠力量。在地方，你被选拔为社会主义革命接班人，任公社团委书记。在部队，你很快地入党，当班长。在援越抗美中，你立功受奖，火线提干。我认为你繁花似锦、万紫千红的这些红色经历，一是与你个人奋斗有关；二是‘红五类’护身符在起作用。你娘之所以成为一个隐形母亲，在社会缝隙中长期地隐形下去，其目的，就是要保护你的‘红五类’历史。”

　　“老三爹、老三婆，我明白了娘的苦衷。我要听你们的话，把自己的‘身世’长期隐瞒下去。”

　　“孙儿，你表态了，我和老三婆就放心了。”老三爹满意地说。

　　“老三爹，老三婆，直到今晚，我才知道我的传奇身世。我敬佩我娘，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然而，我还要问，我娘还有哪些传奇故事？她为什么被打成‘肃反’分子？为什么成为历史反革命？”李春雨动情地说后又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