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将军是怎样炼成的》作品选登(20)

　　前天深夜，袁冬英和张金堂乘小船扯起风帆，沿江向汉口航行。当他们行至重岭浣，途经鸭嘴湖进入九沟河时，遭遇国民党一二八师一个步兵排的阻击。刹那间，枪声四起。袁冬英当过红军，有作战经验，而且熟读孙子兵法，又精通武功，这里的地形地物地貌，她又十分熟悉。袁冬英一个筋斗地从小船上跳到河岸边，她黑面、黑衣、黑身，黑中来，黑中去，来无踪，去无影，与带枪的国兵展开了白刃战，她掩护张金堂，让他金蝉脱壳地逃出虎口。那些国兵，眼见一个黑人飞天而下，蜻蜓点水，巧打出手地在飞速的子弹中穿梭，神来神往。国兵乱作一团，有的魂飞魄散，有的丢盔弃甲，有的弃枪逃走。在这场白刃战斗中，袁冬英撂倒十几个国兵，夺走一挺歪把子冲锋枪，她边走边撤，利用河汊、湖泊、堤坝、田埂和芦苇荡等地物地貌隐蔽，机警地逃出了国兵的追击。可是，袁冬英来到芦苇荡，却没有见到张金堂的身影，她知道丈夫被国兵抓走了。于是她长叹一声走了……

　　袁蚂蟥又怒吼起来：“乡民们，不要议论了。请安静！请安静！请你们看看这个下场！”

　　只见二十多个小娃娃，年龄在两至八岁之间，他们都拴在一根长绳子上。每人背上系着绳子背褂，绳子上的间隔系扣，像串联电阻把他们串联起来。这个小娃娃队伍的前头，由一个保丁领头带路，中间由一个保丁承上启下，后面由一个保丁收容。这些小娃娃吓得唏嘘啼哭，叫爹喊妈。几个保丁逼着小娃娃们走到丁字街头，上了抓壮丁的人质台。这个小娃娃队伍的后面，紧紧跟着母婴人质和更小的小娃娃，人数也有一个排。更小的娃娃们由母亲抱在怀里，他们都不懂人事，有的才两个月，有的刚刚满月，有的还在月子中。

　　这帮保丁、狗腿子拿了保长的袁大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他们扬起鞭子边打边踢，逼着母婴人质走上了人质台。小人质娃娃们号啕大哭，大人质妈妈们声泪俱下。哭声、叫声、喊声连成一片，悲惨极了……

　　袁蚂蟥再次嚷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听着，常言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废镖抗丁’者，都将和张金堂的下场一样。凡是‘中镖’者，你就赶快上台，把你的小娃娃领回去。然后你就乖乖地跟我走，到征兵处去报到！否则，我不敢担保你的小娃娃的人身安全。最后，我告诫你们，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何去何从，请你们自己选择……”

　　这时，台上的人质，哭得天昏地暗；台下的乡民，愤慨得怒发冲冠。

　　这样做果然见效。只见十多个脸上抹着锅底黑烟的青年男子，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台下跳到台上，大声喊道：“袁蚂蟥，你丧尽良心，是要遭报应的。小娃娃们无辜，你放了他们！我们认了！”说后，十多个青年男子抱拳抬腿，义愤填膺地冲向袁蚂蟥！

　　袁蚂蟥往后一闪，持枪的国兵抢先一步挡住了十多个青年男子的去路。袁蚂蟥嘻嘻哈哈：“好吧！这还差不多，像男子汉大丈夫，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过，你们不得无礼，咱们有言在先，得按游戏规则行事，你们的小宝贝，由你们的家人领走。可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都要像张金堂那样，受些委屈了……”

　　袁蚂蟥一声吆喝，一个排的国兵围上来，将十几个青年男子摁倒，绳捆索绑，穿上了绳子背心。

　　14帖     无声音符

　　三个月后的一个子夜， 赵苟姑被堂屋的动静惊醒了，她以为是保长袁武常的狗腿子溜进屋，要抓小春雨当人质，威逼丈夫李百炎去当国民党的兵。赵苟姑立即抱起熟睡中的小春雨，轻轻地叫醒李百炎。李百炎点燃菜油灯，悄然地从房里来到堂屋，可堂屋里静悄悄。突然，李百炎瞥见堂屋的桌子上放有一封书信，他便立即拆封：

　　炎哥，姑嫂：你们好！

　　英妹伤心地知道了。前天，你们的小儿子李春雨不幸夭折，可你们不动声色哀戚地将他掩埋，便将张明亮移花接木成了真的李春雨。你们做得天衣无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也。你们的恩情比天大，比海深。我在纸上叩拜！感谢你们了！希望你们节哀保重！

　　现在英妹告诉你们，张金堂被抓壮丁后，当了国民党的兵。他先到广西桂林，在白崇禧的军部当了一名火头军。后来，又调到白崇禧的嫡系部队八十五师，当了一名机枪手。他的枪口，始终抬高一寸，八路军的目标就此丢失，他是好样的……

　　小儿子张明亮，就拜托哥嫂抚养了。

　　此致

　　敬礼！

　　袁冬英

　　1944年12月11日

　　李百炎和赵苟姑看完书信，知道是袁冬英回家了，他们便在堂屋里搜寻起来。李百炎举灯仰视，发现有一条黑影像《水浒传》鼓上蚤时迁悬在梁上。她黑面、黑衣，腰里插着一双黑枪。黑影动作灵巧，向下俯瞰，点头示意，一对黑色眸子死死地盯着李百炎和赵苟姑，意在告诉：英妹回家了，因怕暴露自己，连累你们。所以，我不能声张，也不能与你们对话。刹那间，李百炎和赵苟姑什么都明白了，他们在仰视中点头。过了一会儿，黑影双目闪烁，泪如雨下，泪水不停地往下滴，落在了李百炎和赵苟姑仰起的面颊上。黑影无语，李百炎和赵苟姑无言，三人于无声处，共同弹奏了一支“无声音符传感接触”的悲怆曲子。又过了一会儿，黑影摇摇手，点点头，像鹞子在梁上翻身，“腾”的一声跃出屋门，消失在黑幕中了。

　　五年后，也就是开国大典前一个月的夜晚，袁冬英第二次回家了。她也是黑面、黑衣，腰间插着一双黑枪，她依然悬在梁上俯瞰。李百炎和赵苟姑依然仰望着她，三人六目相对，于无声处，又弹奏了第二支“无声音符传感接触”的悲怆曲子。随后黑影向他们丢下一封信，然后摇摇手，点点头，“腾”的一声跃出屋门，又消失在黑幕里了。

　　这时，李百炎和赵苟姑阅读了袁冬英先知先觉的书信：

　　炎哥，姑嫂，你们好！

　　新中国即将成立，沙湖镇要进行土地改革。我猜想，在阶级档案的红旗谱上，你们家的历史成分，应该划为雇农，而且还要分田，分粮，分房，分农具，分银票。你们要成为共产党的依靠力量。因此，李春雨(张明亮)有了“雇农”出身的红色成分，将来大有作为。

　　我家要划为恶霸地主，父亲袁炳刚民愤极大，乡民对他公审后，可能就地枪毙。

　　与此同时，在清查沙湖镇的历史事件和在逃人员时，我和张金堂都要划为历史反革命，而且还要缉拿归案。所以，我既不能相认小儿子张明亮，也不能与你们频繁联系。因此，我只能长期地在社会缝隙中隐形地生存下去，等待将来能够显露真相的那一天，我再回来与你们团聚。

　　土地改革后，沙湖镇即将成立公立小学，请你们速将李春雨(张明亮)和柴夏从老三爹的私塾学堂接出来，转入公立学校上学，叫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此致

　　敬礼！

　　袁冬英

　　1949年9月1日

　　果然，沙湖镇的土地改革，与袁冬英预料的一模一样。

　　老三爹述说至此，抿了一口茶对李春雨说：“还有，关于你服兵役的事，那是你娘亲自做主让你参军的。”

　　老三爹的话，让李春雨陷入了沉思。

　　1965年，李春雨作为应征入伍青年，他在西圻公社报了名，身体检查合格后，他怀着一颗红心准备投笔从戎到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去锻造。可是，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时，父亲李百炎大动肝火：“春雨，你人大心大，这么重大的事情，也不跟我们商量，就擅自做主报名去参军。这成什么体统，你还有没有家规、家教！”

　　“爹，这谈不上家规、家教。我只知道，我们热血青年应该先有国，后有家，我们应当义务服兵役，保家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