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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外的草样年华》(1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4日16: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琼永

  夜,黑着脸不迟不早地入半,好像一个蒙面的杀人狂摸进人的家门,但是,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嗝,阿嚏,他去熄灯,熄了灯要上床,沙沙,咦,什么声音?哒哒,声音在外面,开厅门出来,院内黑乎乎像是玻璃刷黑漆,他揿亮楼廊的灯。不得了,不远处趴着个人。谁?嗝,嗝,院长大人色厉内荏,心口扑扑乱跳,那一直打着的嗝瞬间消失了。原来那人背着个包状物,匍匐着正向楼梯处爬来。那人听得喝问,也不答应,欻啦跃起身就点火。火光闪过处只见在点一根筷子大小的东西,院长恍悟到那是导火索,糟,那人身上背的是炸药包。院长大叫不好,急冲过来扑打火机。那人一闪,没让扑着,火却熄了,导火索没点着。“我与你同归于尽!我与你同归于尽!”那人抱住院长,紧紧抱住。可怜院长大人惊吓过度,虽竭力挣扎,却挣不脱,力气宛如一个吃奶的孩子。“来人啊!”院长发出羸弱的呼喊,可是“听众席”空空如也,四下没一个法警,连一个门警都没有,周围静悄悄的,左邻右舍好像人都死光了。大法官两腿发软,嘤嘤哀叫。那人搂着他嚓叭嚓叭地点火,可是老嚓叭不着,一不留神他挣脱了,也不知哪里蹿出来的一点儿劲儿,竟能跑起来,跑将出去,发出将死者才有的“来人啊,来人啊”的哀号。那人追出去,把他推倒到一泡狗屎里。

  从此,庄府成了没人住的鬼楼。

  唐充来到法院的财务科,科长要他预缴2500元的诉讼费。“2500元?怎么那么多?”科长解释说,案件受理费多少多少,证人、鉴定人、翻译人员、理算人员在法院指定日期出庭发生的交通费、住宿费、生活费和误工费多少多少。“怎么会有翻译人员?难不成我是不会说中国话的外国佬?或者那些个法官、庭审员是村夫野老,听不懂普通话?”“这是必须的,别人也是这么缴。”坐在另一张办公桌上的一个长脸青年帮腔。“什么必须的,没道理的费也是必须的?”“哎呀,你不懂法!”“我看不是我不懂法,而是你太无法无天!”“你小子谁给你恁大的胆儿,敢在这里作起耗来,你出去!”“出去出去!”那长脸起来驱他。“你们这是乱收费,我要告你们!”

  他冲进院长办公室,庄院长想是刚从酒桌上回来,趴在办公桌上,像是要睡,见有人进来喊,醒了,“嗝,嗝,你敢闹公堂?”用手指着他,“嗝,嗝,下面本庭宣判……”也没等他说话,就从办公桌前歪歪斜斜立起,眼睛眯着,头晃着:“你胜了,嗝,嗝,胜了!哈,哈哈哈。”笑了半天,兀然睁开眼:“啊,你,你,你是背炸药包那家伙?你是鬼,你是鬼!鬼!”闹着歪出椅子,瘫倒在地。

  他从法院出来,很长地吐着气,觉到那院长办公室里的打着嗝的酒臭裹在自己的身上,渗进自己的胃里,久久都不能吐完,久久都不能于这空气中弥散。哕,终于冲到街的一隅,呕吐不止。吐完,捂着嘴又走。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掏出来,靠街边一数,123元,又数了几次。这点儿钱,别说告状,就是保几天的命都不容易。

  得赶紧找到工作,否则就糊不住口,这实在比惩罚什么恶人都来得实在。

  夜,乌鸦一样黑黑乎乎,整座城市沉睡其中。

  蓝经理起来夜尿,睡房黑咕隆咚,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客厅,妈哟,这儿怎么突然亮了?回过头,原来是茶几上的一支蜡烛燃了起来。鬼了,客厅里根本没人谁来点燃的呢?待要过去看个仔细,咦,熄了,它自己熄了,没有风啊。这正验了才做的梦,梦里一个红衣老者对他说,如果你见到烛火自生自灭,你就大祸临头了。他磕在墙棱儿上,尿在裤裆里。他换了裤,全没了睡意,一个人下楼来,夤夜开出车去。

  小车一路飙飞,飞出城市,飞向乡野,越飞越远,车灯照着前方。前方的路打着卷儿向他扑来,他十分紧张。忽然,空空荡荡的路上闪出一座竹编纸糊的冥楼,花花绿绿的,拦在路的中央,挡住他的视线,他绕过去;可是才绕过去,它又在面前,他躬着身,抻着脖,努力地把着方向盘,他想把它撞飞,可是始终撞不着。

  转一个弯,又见路上一人持着满挂纸钱的竹幡飘飘荡荡地迎过来,他闪着它,可是刚刚闪过去,它又在前面了,他几次都险些撞着它。他不断地加速,不断地刹车。一加速,距离就越来越近,一刹车,它又远远地在前面了;他想调头回来,那执着竹幡的人又招引着他,他不由自主地继续往前开。

  插入一条单行道,见鬼,路边一人在地上烧冥纸,黄黄白白的,他打着喇叭驱车直冲过去。他没有闪开。他紧急刹车,吱呜,声音尖锐刺耳,刚刹好,烧冥纸的那人却不见了,往前又开,咦,他在前面,穿着白白的孝服呢!吱呜,又不见了。小兔崽子,撞死你个小兔崽子!他把着方向盘冲着那人撞去,那人却跑得比飞还快。这里的路七拐八弯,路边是悬崖,他控制了速度,他的额上早沁出虚汗,嘴里吁吁地喘,他刹了车,把灯开到最亮,咦,这一身素服的好眼熟,对,是他,几天前才来应聘……小兔崽子!他开足了马力,可是他像幽灵一样忽隐忽现……车厢擦着了崖壁。

  天亮的时候,他的车还在往回开,9点,他把车停在车库,下车乘电梯上他的经理室。他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谁招呼他他都不应,他的脸色白如石灰,两手摆在活动椅上一动不动。蓝新准进来汇报工作,汇报完,他还是一动不动,蓝新准喊他,喊他经理,又喊他大哥,他倏忽拍桌跳起来:“你是魔鬼,你是魔鬼!”自己倒在地上。蓝新准抱起他的头,见他瞪了眼,还吐着白沫,脸上又蓝又白,赶紧喊人。救护车很快来了,担架要把他抬下楼,蓝新准抬一角,咔哩,一个趔趄,蓝新准摔了,蓝经理嚓叭被倾出来,撂到一边。杨勇武恶狠狠一脚踢过去,蓝新准哎哟一声连打几个滚儿,僵硬地蜷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气。

  6.  酒家洗碗

  老板给他每月的工钱是300元,够买套便宜衣服、几块香皂肥皂,再回几个呼——好在是包吃住。

  杯碗筷碟是在餐厅后面厨房前面的洗碗间洗的,将它们分类堆地上;套胶管的水龙头注三大盆水,半满,一盆加进洗洁精,叮叮当当收碟进这盆,杯碗筷留后,操专刷碗碟的墩布在盆中碟器上一拖,一划,一搅,之后撂墩布一边,就手抓过抹布一碟一碟地抹去,抹完一个置到另个清水盆中洗涮,完了撂进第三个清水盆漂洗,到从这盆出去的就是出水芙蓉,可以晾干来用了;杯碗筷却还有消毒、入套的一环,可那都不是自己的活儿,他只负责洗涤。这么些活计平常都是中老年的妇人干,内中一个老妇人的孙子病了是咋着,总之这老妇人是撂挑子找孙子去了,屁股刚抬的工夫,唐充偏巧进来寻工,捡上这个巧宗儿。

  “怎么洗的碟怎么洗的碟?叮当叮当,这就完了?一看就黏黏糊糊,能干净吗!”那消毒打包装的老太婆把嘴撇过来,旁的几个人笑了,唐充涨红了脸,捏在手上的碟子里的洗洁精滴沥到地板上。“拿好来!”老太婆声如钟鸣。她是从洗碟这边升职上去的,懂行,她的职位和工资都长着这新来乍到的小毛孩一个级别,她看不惯人的毛毛躁躁。“老厨娘,您老就饶了他吧,他姓糖呢,饴糖的糖。”厨房和洗碗间有一条短而宽的通道,声音便从那边传来。

  一阵笑声。

  “饶舌虫,又饶你的舌,哪天割了你的舌是正经,你还看好你的锅,当心排骨焦煳了。真是!菜鸟级!”“我菜鸟级你也不过中一级,我没读烹校混个菜鸟级,你读了烹校也不过中一级,你以为你能当技师啊?关厨师长说了,你再不改进调整菜肴的口味,提高菜肴的品质,你臭屁蛋这活儿也别干了,滚,洗碟去!”

  哈哈哈。

  “饶舌虫,我儿子不是这么说的,他是说,你们这些厨师,再不改进调整菜肴的口味,就卷了铺盖走人!你可别咀嚼来咀嚼去,别当是干不了厨师就能干洗碟,得罪你们说,洗碟才是正经行当!我老婆子洗了十来年,凭着多少功夫才升上来消毒打套!”老厨娘——其实是杂役——走过来,“哎呀呀,你这是洗碟吗?咋连个橡胶手套都不戴?太浪费洗洁精了,咋不拿洗碟布抹抹碟底?哎呀呀,这也叫干活儿呀?洗脸洗脖梗,扫地扫墙根,洗碟洗碟底。你这不洗碟底,一会儿碟摞碟的,那碟面能不沾染?能不腌臜?重整!”

  嘻嘻哈。

  “不干活儿你们笑什么?”一个着了厨师服的四十来岁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笑声戛然而止。老厨娘刚好走到门口,停下来整一整那人的衣领,那是她儿子。

  他重整一遍,埋着头。一时间,洗碗间只剩了碗碟的叮叮当当,间或是一个龅牙的配菜员在砧板上给黄瓜切丁的咔咔声,还有厨房那边传来的鼓气灶呼呼的喷火声和嗞啵嗞啵的炸排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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