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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外的草样年华》(2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4日16: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琼永

  大李头的眼圈有一大片青黑,苦瓜说他跟工友打架,小刘说是黄包工头打的。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骂小单,骂小刘,骂二楼窝里全部的人,还把他老婆的右臂打骨折了。黄瓜为了给他借米,自己的脸色更黄了,他甚至窜进人家的厨房去偷吃人家的饭菜,昨晚又去偷吃,被一条猎狗追进巷子里,好在他劈手夺了一个妇人的扁担,拉开马步与狗对峙,那狗才瓮声瓮气地溜了。

  黄瓜有三个月什么活计也没捞着,小刘警告他说,再放不下架子你就要饿死在邢台。他冲小刘笑笑,那笑容很苦。小刘是中专毕业生,在一家私人开的摩托修理店干修理的活儿,他拉黄瓜去他们店当学徒。学徒是没有工钱的,老板只给他管饭,他学了十天就回来了。小刘骂他没恒心,说学得好好的,干吗要放弃?要照着学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当师傅赚钱了。他还是笑笑,那笑容苦苦的。

  5月里,黄瓜找着了工。

  太阳烧白了脸,地上下了火,7月的天就是这样,黄瓜满身汗淋淋,他工作的玻璃店过几天就要转让掉,店主是福建人,他要回福建做生意,即将接手的店主言明一个也不要老员工。他割完这天的玻璃回来。小刘回来路上见着他,又劝他去他们店当学徒,他咧咧嘴,没说什么。

  快到家的时候,听到二楼窝有女人的哭喊声,拔腿跑上去,里面密密丛丛围了人,二楼窝的人几乎全在,他往里挤,那哭喊的果然是大李头的老婆,已经晕倒在地,小单在掐她的人中,她的身边是平躺地上的大李头。黄瓜看时,只见他的脸上满是凝了的血,裤子和衬衣都染红了。“大李头,大李头。”他的老婆醒过来,撕心裂肺地喊。大李头没有应,她摇他,他毫无反应。他已经死去。他是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死的。二楼窝充满了惨切人心的女人的哭喊。大家木鸡一样围在大李头的周围。

  苦瓜才跑回来,跟大家待在一起,他说黄包工头拖欠了十几个工人一年的工钱,大李头揪过黄包工头的衣领,扇了王监理两巴掌,骂王监理不说人话说鬼话,什么都为黄包工头开脱。

  来了好多工人,他们要把大李头抬到黄包工头的家门,有人建议抬去公安。大李头的女人哭昏了头,不让人家动她的丈夫,人们劝了一阵,把她拉开。砰,倏忽一声枪响,二楼窝有一阵混乱,工人们把人放下,只见一个穿制服的举着枪,其他几个拿电棍驱散人。穿制服的现场拍几张相,问女人几句话,风风光光走了。

  苦瓜发现黄瓜不见了,到处找,可是找不着。

  下午,小单买回个青瓜要切的时候,找不到自己的菜刀,问苦瓜,说没有,问小刘,也说没有。苦瓜把黄瓜的失踪和菜刀的失踪联系起来,二楼窝的人紧张了,几个男人出去找他。找了半天,到底没找着人,回来大伙抬起大李头出去埋了。

  二楼窝的夜是彻底的,它比城里其他地方来得都早,黑得更深,天一擦黑,这里就黑咕隆咚,远处的街灯照不到这边,南北又都是烂尾楼,一切明灯晃火就远远地堵截在外。这里没有电灯,没有蜡烛,没有煤油灯,连萤火虫都懒得往里面钻;黑灯瞎火,二楼窝里的人早早就睡了。这里只两个女人,女人夜尿在一个塑料盆里,为了不要太臊,她们预先在盆底垫了半盆的水,天明再端出去;男人夜尿往往要摸黑下楼,有懒一点儿的就爬上窗口掏出“把儿”把着直接尿下楼去。

  也不知是几更天,苦瓜尿出楼下一个人的声音,他咕噜一声吓醒了。是黄瓜夤夜回来。黄瓜摸黑上来,轻轻地唤他,他迎着声音摸去。“这是小单的,替我把它交给他。”他看到一点亮光,伸手去接,是一把菜刀,他悚了一下,愣住了。呼噜噜,呼噜噜,小刘的鼾声总是这么重。黄瓜小声说有事儿要叫醒大李头的女人。“黄瓜。”一个女人哑着声起来,有磕到窝门的窸窣声,他们左右地找,模模糊糊有一个黑黑的影子走来。是她。黄瓜把一沓钱塞在她手里,说是大李头一年的工钱,讨回来的,8000块,说完就走。她追几步就骨碌碌摔在楼梯,苦瓜搁了刀摸索下去把她扶回。

  几个穿制服的进来,二楼窝的男人早出去了。“怎么回事儿?天大亮了这里还黑漆漆,贱婊子的什么鬼地方!”一个穿制服的嗓音像破鼓。她看着他们。他们问她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唐充的,她害怕得直摇头,问她叫什么,也直摇头,两只手剪在前胸,像是花姑娘见着了小日本。“她叫芹芹,是小单的女朋友,怎么了?”“那么,你叫什么?”“我叫窦娥,我男人大李头前天才死,他是被包工头打死的。大老爷们,官老爷们,你们给我做个主,他包工头凭什么欠人工钱还不让人讨,我一家没米下锅了,刚生下来的娃儿要饿死,我男人去讨他们就要了我男人的命。你们倒是说说,凭什么他包工头害了人命自己就可以逍遥法外?你们说,你们说。你们还我男人的命,还我男人的命。”“去去,你男人的案子我们不管,我现在问你……”“你们不管我男人你们管什么?你们还我男人,你们还我男人!”“贱婊子的撒野!我现在问你,你必须如实给我回答,否则我判你包庇罪。”“啊哈哈……”“小王,把她扭住!捏她的嘴,不要让她闹。”“啊哈哈!”“捏紧点儿。贱婊子!好。妈个臭婆娘贱婊子的你放老实些,我问你,你认不认识唐充?哦,就是叫黄瓜的那个。”“我不认识唐充,也不认识黄瓜,我单认识大李头。啊哈哈,啊哈哈,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疯婆子!把她带走!”

  哇哇哇,哇哇哇。“队长,她还在哺乳期,那是她的孩子。”“走!”咚哒咚哒,穿制服的下去了。芹芹还剪着双手在胸前,一个人缩在旮旯里。

  大李头,下地狱,锵咚咚,锵咚咚,路上遇见了王全海,锵咚咚,锵咚咚,王全海,被传唤,凶多吉少赴法堂,锵咚咚,锵咚咚,哎哟我的那个妈哟,正襟危坐那是阎罗王吗?怎的这般长相哟!锵咚锵咚锵咚锵。

  “升堂——”法堂上震荡回绕着这个声音。

  我站在殿下不禁胆寒,面前是凶神恶煞奇丑无比的阎罗王,头顶横梁上是吐着芯子的毒蛇,左右是张牙舞爪的老虎,耳根是嗡嗡作响欲蜇不蜇的马蜂。更可怕的是,就在我和阎罗王之间,离着10步远吧,有一条深沟险壑,那下面堆积着无数的尸体,发出熏天的尸臭,一群一群的乌鸦飞来飞去食腐啖腥。这是阎罗王新近发明的啄尸刑。在阳间斗过多少地富反坏右的“黑五类”,多大的斗争场面没见过,可哪儿见过这么可怕的场面?“王全海,本王问你,你生前在你父亲王大头的棺材里置葬的是一个象牙手镯还是两个?”“回大王,是一个。”“王全海,你可听好了,本王可不是阳间那糊涂法官,你若敢有半句假话,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你知道不知道?……本王再问你一遍,你在你父亲的棺材里置葬的是一个象牙手镯还是两个?”“是,是是,是一个。”啪——阎罗王拍响惊堂木:“王全海!”“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吓坏了,不住地叩头,“是是是两个。”“大王,这家伙吓破胆了,只怕是胡言乱语,我看干脆把他杀了算了。”“黑判官不必多言,本王自有决断。——传王大头。”门口伫立的两个鬼衙役齐声高喊:“传——王——大——头——”殿外响起一波一波的“传——王——大——头——”的喊声。“大王,王大头带到。”“小鬼叩见阎罗王!”“王大头,你知罪吗?”“大王,小鬼战战兢兢,不知何罪,请大王明示。”“王大头,你的随棺陪葬物是两个象牙手镯,你如何说成一个?”“这——这——”我父亲看看阎罗王,又看看黑判官,脸色青里带白,“冤枉啊大王——”阎罗王把惊堂木拍得山响:“王大头!”“大、大王,小鬼已经把一个——把,黑判官——”黑判官不待我父亲说完,冲过去飞起一脚踢在父亲后腰,父亲扑倒下去。哐啷啷,一个象牙手镯在地上断成三截。阎罗王大发雷霆:“王大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珍品,欺瞒本王。黑判官。”“在!”“把他拖出去,罚他下冰寒地狱。”“是!”“退堂!”“威——武——”

  好你个黑判官,一肚子坏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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