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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外的草样年华》(1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4日16: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琼永

  粉条上腾着热气,他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喀,喀喀,喀喀喀,他的身子震动起来。旁桌的人不错眼珠地看他,他没管人家。

  他把盛着粉条的碗往前挪一挪,那泛着香味的热气顿时冲进鼻孔,这时候,他的食欲才蹦出来一点儿。吹开粉条上的腾腾热气,他操起筷子往口里扒,吸溜吸溜,扒了几口,停了停。又搛几筷,搁嘴里,吸溜,吸溜,有一下没一下地动嘴,像是嚼到粒粒的沙子,不像细品千年的醇酿,吸,溜,他的嘴万般不愿地装进面条,辘辘的肠胃却召唤面条。肠胃蹦着高儿咒骂嘴巴,嘴巴嚼着牙詈骂肠胃,到末,终是嘴胜了,他搁了筷儿,光看着碗。

  店子很小,说话的叽咕叽咕,鞋子拖在地上的沙嗒沙嗒,碗筷碰来撞去的叮叮当当,还有忽长忽短的吆喝声、问话声、埋单声,杂凑在一起,好像是千蚊万蝇飞来飞去。他倦了,耷拉下脑瓜,眼皮不由要瞌上。“小兄弟,喂,小兄弟,你醒醒。”一只手拍在他肩头,他猛地警醒过来。“小兄弟,额头要磕到碗沿了。”服务员说。“呃,呃。”他应。

  面前还有大半碗,他一边吸溜一边咳,噗,喀,那喷出的汤面有些落进碗里,有些撇在桌面。还是吃,吃完还咳,才确定先前的咳不是呛着,是感冒了;想起老伯嘱他去打针的话,摸摸口袋里那两瓶药水,心里又踏实了。但是,鼻涕来了,咳嗽带上了痰,头晕得厉害,头上、脸上、身上的伤口、肿块还有些疼。想起龙井村他家的邻居刘大娘的老伴刘大爷,刘大爷总是掇条长凳坐到门口咳,一声一声,肺痨似的,咳得十分费劲儿,一场大咳下来常常脸子憋得通红,而且每完成一个长咳都要喘着粗重的气。母亲说是被人打伤耽误治疗落下的病根。他不能也像刘大爷,他拖着步子向斜对面街一个诊所挪去。

  会不会伤到五脏六腑?颅内会不会出血?会不会脑震荡?医生劝到大医院拍个B超,照个CT。他踌躇了。怕什么?又不是你付钱。医生鼓动。他知道该由那姓蓝的付,可是官司还没打,拍照费、医疗费乃至住院费还得先由自己垫付,他垫不起。

  小小的诊所里,有年轻的母亲抱着啼哭的孩子,有睡在病床打着点滴而说着胡话的老人,有背靠了墙壁看着书的后生。一个着白大褂的年轻护士指给他靠墙角的一个床位。挂上吊瓶时,他问吊的是治感冒的还是治伤痛的。都治。护士说。他躺床上一迷糊就睡酣了。

  嗡嗡,一只绿头苍蝇落在他耳廓,吮一下又飞去。饥民求食,饱汉寻乐。才在臭水沟汲了一肚子,它乐得到处逛逛。嗡嗡,夜市很美,那带状的公路下是臭气冲天的下水道,那是它的家,它就在那里生儿育女。嘤嘤,一方方豆腐楼巍然耸立,楼层那一套一套的房里住着人家,它晓得里面有臭豆腐,有酸馊的饭,有腐烂生虫的鳗鲞,那些都是它的美味佳肴,它和它的儿女们每天都在享用。嗡嗡,也不知飞了多远,它有些倦了,就穿入附近一幢楼二楼的一眼窗棂,歇在一台壁灯帽上。咦,这不是派出所吴所长吗?好家伙,四仰八叉连遮羞的内裤都免去啊?猪啊!

  吴所长被人追着跑,脚下绊上一块石头,扑通,他扑倒在地。还未爬起,一块石头已经抡在头上,一杆不锈钢红缨枪的枪头已经抵在肚皮上。他急中生智:“你们是谁?你们别乱来。——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一所之长!我吴王伐还有许多兄弟,市长是我岳父大人的战友,公安局局长是我的表舅,你们别胡来!”执红缨枪那人哈哈大笑:“你贪赃枉法,助纣为虐,人人得而诛之,我问你,你一年收了多少黑心钱?”话犹未了,红缨枪早已戳进他肚皮,他惨叫不绝,鲜血四溅。那人把他挑到空中,另一个不住地用石头扔他。他痛得手舞足踢,鬼哭狼嚎。那人在地上转着圈圈飞舞,他就在天上转着圈圈飞舞,一块一块的石头追着他打,如是一支一支射来的利箭,穿云破雾地射在他的头上、脸上、腹上、背上。

  他们玩了半天,玩得实在累了,才把他放下地来,躺在地上呼哧呼哧。他疼痛难忍,心肺俱裂,血流不止,可是他咬着牙,趁他们呼哧呼哧躺倒的工夫把枪头拔出,扑过去撕下那两人的面具,妈呀,一个是蓝学文,一个是唐充。他吓醒了,醒来一看时间,零点二十分。心口还在怦怦地跳。嘤嘤,他赶走这绿头的苍蝇,想再睡,可是全没了睡意。

  就在零点二十分,小诊所里着白大褂的医生把唐充唤醒,醒来一看,满房空无一人,悬挂吊瓶的床边横木空空荡荡,才知人家是撵客打烊。医生说烧退了,嘱他明天再来吊一次,他点了点头,起床时,感到右手背针口处隐隐作痛。

  他张望着迈着蹩脚步。行车少了,路人稀了,石家庄究竟不是天津,更不是北京,没到四更天街面就冷清。

  鳞次栉比的大楼前明晃晃地挂着招牌,有些招牌上的字闪烁着霓虹,他一路望,一路走。呀!女孩的惊叫。撞着人了。怎么看路的?在不甚明朗的街灯下,女孩亭亭玉立,容长脸面,俏丽娇嗔。妈呀,那不是王麻子的妹妹吗?去年就到学校来寻过她哥的,还给他和强子、小李几包话梅、牛肉干的零食呢!他赶紧磨回脸,低头耷脑地迈步。

  嘤嘤,绿头苍蝇绕他头部飞一圈,他胡乱扇一把,它灵巧地闪避开,嗡嗡飞去,飞到石家庄第一人民医院,它轻松地攀着窗玻璃,无聊地瞥着房里的一切。

  【医院的病房里,一位母亲在病床前看护她的儿子,儿子已经打完吊瓶,可是高烧还没退去,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看着熟睡的他。他的嘴一张一翕,他在做梦。她不愿惊醒儿子。】霞红的大海漾着波光,他在货轮上靠着舷墙踌躇满志,他要把这批军火运到印度尼西亚,刚才老大杨勇武才跟他通了电话,强调这批军火的价值。他得确保这批军火安全运达,这样他就发了,这辈子就可以尽享荣华富贵……船尾激起白花花的浪,呜哗,呜哗,他从翻腾的浪花中兀地发现一白一黑两条大鲨鱼尾追而来,他的妈妈就在船尾。危险!他呼喊着奔去拉妈妈的手,要把她拉进船舱。【她的手被拉进被窝,她看到孩子气促着,嘴里含混不清地惊呼,知道孩子做的是噩梦。】两条巨鲨猛一下蹦起来,蹦上船舷,这条一口啮住他妈妈的左边胳膊,那条一口咬定他妈妈的右边臂膊,齐力地往船下拖拽。他死命扯抱着妈妈的腰,可是力不能敌,它们把她拖入海里。他看见海面上一片血红,两条巨鲨撕食他的妈妈,一边吃,一边笑,咦,声音好熟悉,认出来了,黑鲨是吴王伐,白鲨是唐充。“原来他奶奶的你们是同伙!”他呐喊着举起钢叉叉去,不料用力过猛,连叉带人一起坠入海中。

  他甩开母亲的手,醒了,认得这里是医院。“学文,你做了噩梦吧?”妈妈重新给他盖好被子。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看时间,凌晨一点半,他大睁着眼,望着病房里煞白的天花板,那上面贴着只绿头苍蝇。

  时间是凌晨一点半,唐充拖着沉重的脚步。穿梭在城市疲乏的夜中,眼前的物象时明时灭。旅行社倒是不少,可要么客满,要么是杀人之价;又奔了几处。

  夜愈冷清了,长长的街道驰奔着零星的小车,两旁的楼宇窗灯多灭,商铺夜宵店多打了烊,他走不动了,腿脚着实绵软,人就更其困乏。看看夜已过半,他不想住店了。他拖着身子,往街角旮旯而行,好像是一个捡破烂的,只顾往阴暗处找。忽闻得一股极臭的老鼠味儿,只见左边不远处一只大老鼠在下水道上蹿下跳,准是瞎老鼠,他捡起一截砖头要去打,可他奔不动,歪着身子赶几步老鼠就溜了。“硕鼠!”他切齿。他是仇鼠的,小时打老鼠还有些名声,特别这些瞎老鼠他是一打一个准,因为他总能先于小伙伴们发现它,下手又快又狠,所以小伙伴们都很佩服他。长大了他更是仇鼠,因为他看的书总是把贪官与硕鼠联系起来。看着这只硕鼠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他心里很不痛快。

  街边两排商品房夹道往内有一个可以对付的去处,那是一家不起眼的旅行社,前面豁豁然一块半明半暗的空旷地,空地中间荫翳着一棵高大的树木。他走到树下,环顾四下无人,一屁股坐下来,委顿地背靠着那棵不知名的树干。哎哟,后背的伤痛处硌着个什么硬物,他猛俯回身,扭过头来,才看清硌着的是个树疙瘩。“恶棍!”口中喃喃,又怕惊动周遭,四下里张望一下,没人,这才放了心。

  抽身转过另边树干,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上下左右摸了一个来回,才坐下来把背贴靠下去,再两手撑着地面慢慢挪着腚,寻找背和树干贴吻的最舒服点。他不管不顾地闭了眼,想睡上一觉,可是,眼刚闭上,又睁开了,街头的什么响动或是汽车驰过时斜射进来的一点儿余光都能使他警觉,他做贼一样心虚。

  眼前那家旅行社客房的灯熄了,只有柜台还亮着,门口白白地开着,不再有一个进去的客人;大小车辆辗过街面时不时还传震传响过来。但是他合住了眼。人,命都顾不过来,还要什么脸?人类优秀才俊露宿街头?嘿!那又咋着?他把心一横,什么也不管了。

  一迷糊身子就要歪出去,歪出去正回来,正回来歪出去,折腾几下,干脆躺地上了,头枕着胳膊弯,胳膊弯捂着耳。他很快被带到了一个无知无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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