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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外的草样年华》(1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4日16: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琼永

  “你什么事儿?”蓝经理终于吭了一声。“我来应聘。”“什么职位?”抬起眼皮。“促销员。”“什么学历?”“大学,没毕业。可是……”“没毕业你跑来这儿干什么!”“我能完成派给一个促销员任务量的两倍……”“你干过促销?”“虽、虽然没干过,可是……”“去去,当是一句豪言壮语就能糊弄我?”摆摆手,“滚吧!”“请你相信我。”“哎呀!”摆手。“三倍,决不食言,只要蓝经理给我这个机会。”“滚吧,你这号人我见多了。”“你们,是用人才还是用猪才?”“你才是猪才!”拍案而起。“什、什么?你敢这么说我?”“说你咋了,啊?说你咋了?”蓝经理最恼人把他跟猪联系起来,他小时害过一场大病,几天几夜卧床不起光会呻吟,母亲延请许娘娘到家,许娘娘问了几句之后,便念动咒语忽左忽右地扇动两臂,如是要羽化成仙的得道高僧,忽然,得道高僧煞了脚,披发怒目,逼视着母亲,母亲知是仙人已经附体,慌慌张张趋向前去,跪倒在地。仙人道,你为何这么不听话?她战战兢兢,说我哪儿有敢不听话?仙人说你还抵赖,你带儿子赶镇卫生院看医生,赶县医院看医生,以为我不知道?你知道你差点儿要了你儿子的命不?她说求仙人说明白来。仙人说你儿子是猪,该请畜医为他看病。她抬起头满脸疑惑。仙人说属猪就是猪投胎的。她分辩说儿子属相蛇。仙人大发雷霆,骂道,用得着你来教导我吗?你知不知道5000年前蛇猪本一家?她连连叩头说是是是,我有罪,我该死,但求仙人施个法子救我儿。仙人说我看不出你的诚意。她赶紧掏空口袋里的钱递上。仙人带了钱怪异地颤摆几下自己的头,闭了眼,静了气,好一会儿才睁开,这下心平气和了。母亲知道仙人去了。许娘娘说,方才仙人悄悄告诉她办法了……母亲千恩万谢。第二天,许娘娘带来个畜医,不由分说按住床上的小蓝学文就打,针筒有一节甘蔗那么大。蓝学文到死都不会忘记他受了这针后上吐下泻,全身起疹,到县医院正好赶上从省城来的两个专业医生“送医下乡”,他记得他的病折腾那两个医生整整两天。

  后来到石家庄当经理,他听到公司里有两个员工背地里哼嗷哼嗷学猪嚎,还猪模猪样地模仿他的声音戏说他的话,拿腔拿调,嘻嘻哈哈,竟然讪笑他是猪,笨笨的猪,他按捺着怒火,回头嘴巴一歪,把两个员工的差事给崴了。

  他转过跑道桌来扯唐充,唐充甩开推他一脖子,蓝经理又上来打他一拳,他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臂要还手,这时几个保安赶来扭住他,一圈上班职员围上来。“揍他!”蓝经理一声令下,保安们大打出手,他立刻翻在地上。一个职员上来蹬他:“敢打我哥?我不踩扁你我不叫蓝新准!”他被动地滚了几滚,爬起来,还没站稳,脑壳又磕在门口的墙棱儿上,他捂着头,转过身,整个一下又飞到丈把外的地方。他痛得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拖出去!”蓝经理吼。牛高马大的保安七手八脚扭住他的臂膊。“我、我要告你们!”到门口时,他咬不住牙关,声音显出虚弱,罗马柱在眼前晃了一下,晃出一个弯曲成蛇形的只有在妖精的水宫中才能看到的柱子。“告我?哼!不用了,我这就给你叫警察。”蓝经理操起了手机。

  他滴着血在一阵警车的鸣叫声中被带走,蓝经理没有被带走,蓝新准没有被带走,保安一个也没被带走,他在警车上质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警察让他闭上他的臭嘴。

  “叫什么名儿?喂,说话啊,问你呢,叫什么名儿?”“唐充。”“啥?你给我大声点儿。”“唐充。”“多少岁?”“二十多。”“二十多少?”“二十一。”“籍贯,籍贯。”“湖北竹山。”“现住哪里?”“住大街上。”“你给我老实点儿。”“我已经很老实。”他摸一下头,手上一片殷红,他靠在椅背上,感到很冷,身子蜷上了。“怎么打起来的?”他有些昏厥,身子摇摇晃晃,听不清警察的话。“怎么打起来的?”警察捏他的下巴。他像是忽然醒来,拉开他的手:“不知道!”“什么?你打人了还不知道?”又来捏他的腮,这回重了,那不知是唇上的伤口还是嘴里的伤口又流出新血来。他攥住捏他的手,一个直拳过去。警察闪开了。打我?一掌推过来,嘟啪,他连人带椅摔在地上。“他妈的袭警啊?我不踩死你我不姓吴。”一脚踩在他的腘窝,他疼得叫了起来,打了个滚,头上磕着地板,鲜红的血滴在上面。他把他拖上椅子,他要站起,他把他按下:“说,你先是打谁?”他的骨头经脉疼痛不已,浑身上下好像没有哪部分属于自己,身子一阵阵发冷。“不要问我,你怎么不去问那姓蓝的?”“妈个巴子,该问谁由你还是由我?你当警察还是我当警察?”“畜生!你敢不要王法?我要叫你们所长。”“放肆!——什么王法?什么是王法,啊?你是王法吗?”他的肩头被按下,“所长?所长在你面前你还不知道!告诉你吧,我叫吴王伐,是本管区派出所所长,睁开你的糊涂眼看看。”说着又一掌舀在他脸上,像玩狗一样,“经理你都敢打?胆子可真不小啊!”屈掌勾他下巴,“你的拳头硬啊!”又勾。他站起来,被按下,软绵绵打一拳,被人揪住勾一下,舀两下。巨大的屈辱、愤懑、无能为力压迫着他,他攒了几攒力气,猛地扑过去,那所长倒在他身下,可是挣扭几下又翻上来,狠劲儿地揍他:“敢打我?敢打我?敢打我?……”站起来又踢。他挣着要爬起,兀地一阵眩晕,倒下去了。“装死?”吴王伐装模作样,“你装死?”边吼边出去,把他关在讯问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睡醒还是从昏厥中醒来,只感到世界很模糊,很模糊。他试着从地上爬起,感到头好沉,他把眼睛闭上,睁开,感觉屋子里的东西有些稀奇,那摆设也不是先前早已习惯了的,他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儿;再闭上,睁开,这回看清楚了,这不是大学的宿舍;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看到了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还有白煞煞的墙壁,左面墙上用玻璃镶了一幅字:公正执法,为民办案。这会儿想起来了。

  他听到外头很哄闹,透过窗口望去,那儿人影憧憧,他侧着耳辨得一些话,知道那是民众闹事儿,那穿着制服的呜呜哇哇,不绝地冲来冲去。他昏头昏脑地站起,晃颠到窗口处。一个老农民靠在窗口,转身过来见到他,很是吃惊。“孩子,你这是咋的了?”他心疼他,转身买来一瓶汞溴红溶液,并且催他靠近窗台。

  头上伤口边的瘀血把一撮毛发黏糊在一起,老农民要找来剪子剪掉,他不让,就把一大片头发涂红了。脸上的伤口有些浮肿,擦药时很疼,可是他忍着没吱声。“疼吧?孩子,你究竟是犯了啥事儿?”老伯问。他没听清楚。激怒的人们声如洪钟,几个警察摇晃着电棍。老伯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听清了,他咬着牙,不知怎么回答。擦完一边脸,到另一边的时候,需他转一下身,他转得大概急了,腹部一阵抽痛,老伯拉他凑近,撩开他的衣服,吓着了,那腹部,还有转见的背部,有一片一片的瘀青,瘀黑,肿块,像是浮泛在湖面上的一朵一朵的乌云。“哎呀,这,怕是伤着肝肺了。”老伯担心。“没事儿。”老伯哪里放得下心,又去买来一瓶驱风油,一点一点地擦揉。擦到下腰时,很有些费劲儿,窗台有些高,安了防盗网的网格子太小,动作起来很不方便。

  外头不怎么闹了,吴王伐和警察们的声音消失了,人们渐渐散去,有人唤老伯回家,老伯一面往手心里点着驱风油,一面让唤他的人先回。擦完,老伯叹了口气:“孩子,出来可要记得打针啊!”他点了头,要给老伯钱,老伯摇摇手。他的眼圈有些红,想说什么话,可是一句什么也说不出来。老伯走了。他感到了从头到脚的冰冷,而且越来越冷。环顾四周,房里没有一件可以御寒的衣物,他瑟缩在一个墙角,把双冰冷的手捧在嘴边,哈着热气。他听到肚子辘辘地响。今天只吃两个面包,那是早晨的事了。他禁不住寒冷,牙关打起颤来。“放我出去!”捶着门喊,声音微弱到连他自己都要听不见,可是外面悄静了,气冲冲的百姓早散了。

  窗外暗了下来,里面像织了黑色的蛛网,朦朦胧胧。摸摸腰间的东西,还在,这是身上唯一值钱的货,才想起旅行包早落在了那个混蛋公司。一摁显示屏,碧绿的荧光亮了,是18点30分。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关了几个小时,只感到时间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已经流过漫漫几个世纪。他知道这不是拘留所,这里不能把他羁押超过24小时;但他很快又失望了,在这个不要王法的世界,什么可能都会有。他颤得厉害,双手剪在胸前,头脑一片混沌。想到大学的班主任,想到他的父母,想到他的弟妹,不由叹了口气:我亲亲的人啊,我辜负了你们;想到雪莱,雪莱因散发《无神论的必然》被牛津大学开除,被父亲逐出家门;想到高尔基,高尔基早年丧父丧母,他当过学徒、搬运工、面包师,发表《海燕之歌》后遭流放;想到岳飞、朱元璋,还有历史上许许多多的英雄,哪一个没点灾呀难的?他咬紧牙关,他不能有什么后悔。

  我要告你们!他恨恨地想。那个吴王伐,那个蓝学文,那个蓝新准……一个一个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脑海里,像浸在蓝汪汪的海水中一样虚浮,缥缈,变化;一点一点地变化,一个变化成老虎,一个变化成豹子,一个变化成一匹狼。杀!他愤然大喊一声,把牙关咬得咯咯响。但是,疼痛和来自身体的不舒服又来吞噬他,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烧,只感到那些恶兽的嘴脸在脑中模糊起来,融成一片,消逝了。

  他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走几步,身子有些摇晃。腿痛,脚乏力,腰、背、腹、头,浑身的疼痛连在一起。驻了足,脑子又犯起晕来,他努力地稳住下肢,提一下脚劲儿,又走,这一走,世界晃得厉害,腰部磕上了椅背,笃,一个趔趄,两手乱舞几下,一脚绊在桌脚下,嚓,身子一歪,下意识地扶住了桌子,可是左脚上的皮鞋绊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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