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们的馆》(17)

　　说是档案柜，其实不过是一个宽约五十厘米的抽屉，收藏着家长联络簿、报纸或周刊剪报等。相较于幼年期的档案，这个柜子里的资料大幅增加，应该是因为多了许多淳亲自撰写、搜集的东西吧。不知为何，这里并没有相簿或照片之类的影像纪录，只看到图画日记。

　　这些图画日记并非一般幼童所描绘的幼稚内容，而是具有相当水平的作品，除了有人物风景的素描，空白部分还有淳亲笔加的笔记。例如一九七○年四月六日的日记，题目为“小学入学典礼那一天”，画的是背着书包的淳和母亲妙子手牵手的情景。淳身穿深蓝色上衣，搭深蓝色短裤，戴一顶黑色学生帽。

　　“入学典礼这天，我穿着全新的制服，成了一年级新生。妈妈好漂亮，我觉得很骄傲。我所在的班级是一年三班，年级老师是仲村美代子老师。感觉老师很温柔，我真是太幸运了。”

　　文章里使用了许多汉字，很难想象是出自小学一年级学生之手。字迹也相当工整，这应该要归功于妙子特殊的英才教育吧，内容也丝毫不比大人写的逊色。

　　然而，这样的小孩过于早熟，反而让人觉得一点也不可爱。由于淳是和众多同学一起接受集体教育，因此，对老师而言，这个孩子一定很难管教吧。

　　淳的家长联络簿上每科都是最高评等——五分。唯独一科例外。那门科目是体育，淳只拿到二分，老师的评语写着：“成绩优秀但不大合群，希望上课时能更积极地参与团体活动。”

　　第二学期和第三学期的评语虽然措辞略有出入，但内容大同小异。可见淳的个性还是老样子，而他自己也没有想改的意思。

　　得到儿童文学奖应该是淳人生的一大转折点。只要看过这些图画日记就能明白，淳得奖一点也不意外。但岛崎在意的是那篇得奖作品并没有收藏在档案柜里。既然搜集了如此大量的资料，刊登得奖作品的杂志应该也会收在其中才是。然而岛崎找遍了所有书架，就是找不着。

　　为什么没看到得奖作品呢？这点似乎相当值得调查。

　　【小松原淳的肖像】3——儿童文学奖

　　小松原淳·年表(六至八岁)

　　一九七○年四月一日(六岁)

　　淳进入新宿区立江户川小学就读(前一年从港区搬到新宿区的赤城元町)。妙子升任为珠宝店经理，生活质量也提高了。

　　一九七二年六月二十二日(八岁)

　　淳的创作才华大放异彩，他以多达三十张稿纸的一篇小说获得儿童文学奖，然而⋯⋯

　　●仲村美代子(江户川小学前教师，五十八岁)

　　您还真会找，怎么知道我人在千叶的啊？咦？您是查教职员名册查到的啊，哎呀，真是辛苦您了。来来，请进来坐。

　　您是说小松原淳同学，对吧？嗯，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那孩子我可没忘记哦，不管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他都令人印象深刻哪。

　　是啊，我认为他的确是个天才，当时我们每个老师都觉得他是神童，成长下去肯定会成为一个大文豪，我们都认为这孩子将来一定不得了。

　　总之，小松原同学的头脑很好，成绩一直是第一名，念一年级时就已经有五六年级学生的能力程度了。所以上课时他也不大听讲，多半就自己看看书或练习写汉字。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或许叫孤芳自赏吧。小松原同学相当自恋，深锁在个人的世界里，就这个层面来讲，他算是不大好管教的孩子。

　　或许正因为这样，小松原同学常被其他同学欺负，加上他体型纤瘦，像豆芽菜一般瘦弱，刚好成了那些喜欢欺负人的同学的目标。有一次，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小松原同学遭到集体虐待，后来好一阵子他都不愿意来上学呢。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某一天开始突然没人敢欺负他了，原因我倒是略知一二，那是因为我发现班上常欺负人的孩子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孩子叫高石明。

　　“小明，发生什么事了？”

　　高石同学和小松原同学同班，放学后我便找他来问话，他家长也打来电话说希望我问清楚他鼻青脸肿的原因，这孩子也没对父母解释。

　　“没什么。”

　　高石同学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他脸上的伤痕可不寻常，脖子上也有一条条红肿的痕迹。

　　“小明，老师不会骂你的，你可以老实跟老师说吗？”

　　过了一会儿，高石同学边哭边说：“是被一个外国人打的。”

　　“外国人？”

　　我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外国人，如果是谎话也太不高明了。

　　“你不可以说谎哦。”

　　我这么告诫他。可是啊，他抽抽噎噎地哭着反驳：“我没有说谎！就是那家伙打我的。”

　　之后不管我怎么劝他，他也不肯把事情经过说清楚，但很明显的是，高石同学不再欺负小松原同学就是因为他被那个“外国人”修理了一顿。而高石同学停止欺负小松原同学后，其他小朋友也不再对小松原同学动手了。

　　我想小松原同学应该是对高石同学进行了报复吧，因为照小松原同学的个性，是有办法想出坏点子的。

　　您说儿童文学奖？是啊，他的文学天分很高，两年后得知他得奖时我还心想，这孩子果然不负众望。虽然他念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他的年级老师了，但他能得奖我也与有荣焉。不过我没读过他那篇获奖作品，听说出版社和小松原同学的妈妈有一些纠纷，结果作品没能刊登出来。

　　有关小松原同学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他现在大概二十八九岁了吧，近况如何？是不是成为一位知名小说家了？

　　咦？不大顺利吗？有道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高石明(店员，二十八岁)

　　小松原淳？嗯，记得啊，他和我小学一二年级同班。以前那家伙头脑很好，现在怎么样我不清楚。

　　一年级的时候，因为我块头大嘛，是个孩子王呢。不过脑筋不怎么好，那家伙倒是很会念书，就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儿，真的很碍眼，所以我经常欺负他。那家伙像个女孩子似的，很好欺负啊。

　　你问为什么后来不再欺负他了？

　　老实说，我不大愿意回想那段经过⋯⋯

　　没错，大概是在一年级的秋天吧，我常集合一些伙伴埋伏在放学途中一处小工厂的空地边，等那家伙一来，就把他拖到空地上拳打脚踢。

　　可那家伙就是不求饶，要是他哀求说“放过我吧”或“饶了我吧”，让我们见识一下他可爱的样子，我们大概就会停手吧。可是，就算我一脚踩在他的背上，那家伙还是不吭一声忍耐着。

　　这么一来我也变得意气用事了，就想欺负到他哭出来为止。没多久他妈妈就知道了这件事，跑去跟老师告状，老师觉得我嫌疑最大，放学后把我留下来，严厉地责问我。

　　我当然不可能坦白，我什么也没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最后老师只能放我回家。隔天我又继续欺负淳，而且变本加厉。我叫他把衣服脱了再狠狠修理，这样穿上衣服就看不出伤痕了。

　　后来没多久就出事了。有天放学，我一个人回家，经过那块空地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把我拖走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叫救命。

　　对方是个孔武有力的大人，我当下以为是绑架，一心只想逃跑，可是根本挣脱不了。那个人把我横抱着带到空地上杂草丛生的地方，那里有一根很粗的水泥管，我被拖进了里面。对方先给了我一巴掌，接着使劲儿踹我的背，我整个人都差点被他踢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