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们的馆》(1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26日16:58 来源：中国作家网（日）折原一 著 吴得智 译

　　就在这时，淳的妈妈一脸惊慌地跑来园里，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接淳回家。”我们全吓到了，因为一直没看到淳，我们都以为他妈妈早就把他接回去了。这是在幼儿园绝对不容许发生的失误，于是我们急忙分头去找，却到处都找不到。天色也完全暗了，我们发现无法自行处理这件事，便向警方报了案。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幼儿园待命。我是他的班级老师，简直担心死了。当警方问到是否有可疑人物时，我才想起那个圣诞老人。因为那天是圣诞节前夕，蛋糕店或糕点铺前也会有假扮的圣诞老人，可是那个高个子圣诞老人感觉不大一样。

　　隔天警方接到报案，说品川车站附近发现一名很像淳的男孩子。最让我们惊讶的是，听说带着淳的好像是一个外国人，当时淳身穿白毛衣、深蓝色短裤、白色长袜，还围着鲜红的围巾。

　　那名目击者表示，由于是一个外国人带着一个日本小孩，因此他记得非常清楚。原本急得快发疯的淳妈妈在听到这则消息后，不知怎的突然陷入沉思，接着唱起《红鞋》。

　　“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

　　我印象很深的是，当时园长及幼儿园的所有老师都一语不发地静待消息，淳妈妈却突然开始唱歌，整个室内顿时充满独特的哀伤旋律。

　　这么说或许对淳妈妈很失礼，但我当时真的觉得有点阴森。淳妈妈眼神呆滞，茫然地望着远方。我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发现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由于顾虑到淳的安危，警方起初并没有公开消息，但后来因为没接到要求赎金的电话，警方便打算公开行动，就在此时接获消息说淳已平安抵达警局。

　　发现淳的地点在滨松町车站的陆桥下，当时他独自一人靠在水泥墙边。由于时间已晚，路过的人觉得奇怪，便把他带去派出所，这才发现这个小孩就是失踪的淳。淳当场被交由警方保护，并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确定一切无恙后，相关人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淳，你到哪里去了呢？”

　　考虑到对方还是个幼童，警方人员的口气很温和。但淳什么都不肯说。

　　“来，告诉老师，是谁把淳带走的？”

　　当时在场的我也问了，淳却依旧毫无反应。由于得不到任何回应，我们决定等淳的精神状态平复之后再问，那天晚上就先请他妈妈带他回家了。

　　几天后淳终于恢复了平静，可只要谈到那两天的事，他就立刻像蛤蜊一般，紧闭嘴巴什么也不肯说，最后好像连警方也放弃了。

　　因为这样，当时发生的事直到今日我们还是一头雾水。淳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经过那件事之后变得更内向了，总觉得那起事件对他的身心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后来没多久我就结婚了，也离开了那家幼儿园，再也没和淳联络了。

　　●筱冢贞夫(筱冢医院院长，六十五岁)

　　你说一九七○年冬天有没有一个五岁左右、名叫小松原淳的男孩子，由妈妈带来接受诊疗？

　　那么久以前的事啊⋯⋯我们医院的病历只保存十年，所以那位小松原淳先生的病历已经销毁了。当时医院还没计算机化，没有储存档案。再者，我们做医生的有义务对患者资料进行保密，就算有病历也不能让你看。

　　不好意思让你专程跑一趟，事情就是这样，失礼了。

　　●竹山道子(都营住宅①住户，五十五岁)

　　您说小松原妙子？哦，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年我就住她家隔壁嘛。二十五年前这幢公寓还是新盖的，很漂亮啊，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当时的模样了。

　　小松原小姐他们是单亲家庭嘛，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优先搬进这里的吧。我当时也是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和他们状况一样。想要搬进东京的都营公寓，照规定收入必须在几万日元以下，还有很多规矩，入住审查很严格。

　　妙子小姐和我年纪差不多，都是现今所谓的OL(我们以前是叫BG①，以您的年纪听得懂吧)，我们好几次在路上遇到，就聊起来了。

　　她的小孩——我记得好像叫淳吧——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可因为太乖巧内向，妙子小姐还担心他是不是患了自闭症，好像还带他去看过精神科。

　　您说诱拐案？嗯⋯⋯我倒没听说。

　　好像常有个外国人来找她，可是妙子小姐从不告诉我那人是谁。嗯⋯⋯应该是个白人吧，我已去世的母亲当年总说妙子小姐是专接外国客的妓女，很看不起她。因为我母亲战后时期见过很多那样的女人，所以脑子里有根深蒂固的偏见，一直觉得妙子小姐是把外国人带回家出卖灵肉的女人。在以前那个年代，像我母亲那种传统守旧的人很多，我自己是不相信妙子小姐把那个男人带进屋里啦。

　　我认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哪国人都无所谓。但我一直遇不到适合的对象，到现在还是单身，不过我还没放弃结婚的念头哦。

　　妙子小姐好像谈了一场不被祝福的恋爱，结果生下了淳。她一直无法忘怀那个人，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非常疼爱小孩。

　　她在收入容许范围内尽量让淳接受精英教育，而淳的学习能力很强，关于写作他可是无所不知哦。淳经常说：“我以后要当小说家。”

　　咦？难道淳已经成作家了？

　　您来采访，就是因为淳已成为知名作家了吧？嗯，一定是这样，我真是太荣幸了，还知道名人的童年往事呢，请您代我向淳问好哦。

　　您跟他说啊，竹山阿姨现在还住在那幢公寓，欢迎他随时来玩。

　　不过就如同这幢破旧不堪的公寓，这把年纪的我也得开始考虑老年的事了。

　　听说这幢公寓快改建了，但我是绝不会搬走的，我已经打算和这幢公寓共生死了。

　　我可以告诉您的事大概就是这些了。您说妙子小姐现在是珠宝店的老板？她已经功成名就了啊，我看她大概不记得我了吧。

　　唉，人生真是寂寞啊，太空虚了⋯⋯

　　7

　　岛崎润一汇整资料，将所有与小松原淳幼年时代相关的人物列表，得出一份综合年表及访问纪录形式的传记——《小松原淳的肖像》。

　　对淳而言，这里的内容不全是正面的。

　　好比淳曾被当成女孩子养育，但他其实是男生。任何人读到这篇纪录大概都会觉得这对母子不大正常吧，岛崎自己一开始也觉得把淳当女孩子养的妙子有点疯狂。

　　在还没得到小松原妙子的允许之下进行了这一连串作业，岛崎有些不安。于是这一天，他选择妙子还没出门的清晨时段前往小松原公馆。

　　“哎呀，这种事您用不着一一跟我商量。”妙子立刻回应道。

　　妙子身穿优雅的黑色连身裙，尽管已年过五十，却被她很有技巧地用化妆粉饰了实际年龄。唯一能让人稍微感受到岁月痕迹的只有眼尾与颈部的皱纹，而那里也被她用昂贵的珍珠项链自然地掩饰了。公馆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进口轿车，看来她正准备出门上班。

　　“不过还是请您过目一下原稿吧。要是到了快完成的时候您才突然说不满意，我会很为难的。”岛崎提醒道。

　　“我是因为相信您的实力才拜托您的，请尽管按照您自己的意思来写，不会有问题的。”

　　“但还是请您先大致过目一下开头的部分，好吗？”

　　虽然保证有两百万的报酬，可万一被要求全面改写也吃不消。

　　“好吧，既然您这么坚持。”

　　妙子大致翻阅了一遍岛崎递出的原稿，稿子目前只写到淳的幼儿园时代，张数不多。妙子浏览稿件的这段时间里，岛崎一直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发起脾气。安静的会客室中只听得见翻阅稿纸的声响，岛崎环视周遭，映入眼帘的都是些诡异的装饰品，让他更难以维持镇定。

　　妙子的表情如同能乐面具一般毫无变化，似乎早已料到原稿的内容。

　　“嗯，我觉得这样没问题啊。”一会儿之后，妙子以平淡的口吻说道，“写得很好啊。”

　　“是吗？真的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