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们的馆》(2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26日16:58 来源：中国作家网（日）折原一 著 吴得智 译

　　后来班上的同学开始戏称淳是大色狼，加上他运动神经不发达，上体育课既不会吊单杠，跑步又慢，打躲避球时全部同学都集中攻击他，淳成了大家欺负的对象，后来他好一阵子不肯上学，学校里几乎看不到他了。

　　由于我是少数和他比较知心的朋友之一，他不上学的那段时间我曾去他家了一次。他家在六义园附近，是幢相当豪华的公馆。

　　好几名花匠在他家的庭院里工作，我在门外听见剪刀喀嚓喀嚓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还蛮舒服的。我战战兢兢地按响了门铃，淳马上出来应门，带我走进屋里。

　　淳的房间在二楼，他收藏了大量的书籍。

　　“哇！淳⋯⋯这些⋯⋯你全读过了吗？”我吓了一跳。

　　“还没有全部读完，不过大部分都读过了。”

　　“这里都是很难的汉字耶，你好厉害，都读得懂啊？”

　　“那当然。”

　　淳一脸不在乎的神情，接着很自豪地拿出一本发了霉的古书给我看。我心想，也难怪峰松老师会勃然大怒了。

　　“你该回学校上课了吧？”

　　“是老师叫你来的吗？”原本心情很好的他突然拉下脸。

　　“不是啊，我很担心你，而且只剩我一个人很寂寞啊！”

　　“我不会去学校的，除非峰松来向我道歉。”淳望着窗外愤愤地说道。

　　当时他那毅然的表情，我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你爸爸没说什么吗？”

　　奇怪的是，淳不肯去学校，他家里的人好像也没意见。

　　“我可是拥有‘治外法权’的。”淳说。

　　当时的我不懂什么叫“治外法权”，不过隐约知道这个词用在这里不是什么好意思。

　　突然，房门外传来一阵窃笑，回头一看，一名穿着鲜红色的裙子、大概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站在门口。

　　“哥哥，一起玩吧。”女孩话说完才发现了我，“那个人是谁？”

　　“是我朋友，叫三宅浩一郎。小雪，我现在很忙，待会儿再找你玩。”

　　淳平常不大表现出喜怒哀乐，那是我头一次看到他露出开心的表情，而我也为这个女孩天仙般的美貌惊艳不已。现在想想，那或许就是我的初恋吧。

　　“哼，真不好玩。”

　　女孩嘟着嘴走出了房间，红色迷你裙飘起来，露出雪白的腿。那幅画面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淳则冷冷地看着我的反应。

　　“那是我妹妹小雪啦。”淳粗鲁地说。

　　为了不让他直盯着我发烫的脸颊，我故意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转移他的注意力。

　　“啊，这是那本被峰松老师没收的书。”

　　那本书很旧，内页由于久经日晒已退成了深褐色，正中央被撕破的部分用胶带修补过。

　　“这本书其实一点也不色情。”

　　淳小心翼翼地将《痴人之爱》放回书柜，又拿出一本叫《家畜人鸦俘》①的书让我看，现在当然能够了解书的内容了，但当时根本搞不懂那是什么，淳才小学五年级，那些书却好像全读过了。

　　“你读这些书，想做什么呢？”我很单纯地有了这个疑问。

　　结果他一脸“那还用问吗”的表情说道：“当然是当小说家啰。”淳若无其事地回答，接着还让我看他写在稿纸上的小说，小说的标题我记不得了。

　　后来过了一阵子淳才回来上学，但他深锁在自己世界里的状况却变本加厉，不和任何人说话。升上六年级后我家搬到了千叶，就没再见过他了。

　　如果他一直保持阅读习惯，好好地写小说，现在或许已经成为小说家了吧。

　　●田所勉(昭和小学前教师，四十岁)

　　小松原淳同学我是想忘也忘不了啊，很少见到那么特殊的小孩，只不过当时我还年轻，又刚当上老师，对工作充满热情，反而没有余力照顾单一个案。像小松原同学那么出类拔萃的孩子，今日我才能冷静地看待并给予公正的评价，可是在当时，我却连他的存在都无法接受。

　　是的，我是他六年级的年级老师。新学期一开始我就从峰松老师那里听说了小松原同学的事迹，峰松老师几年前往生了，大概是因为他的建议一直留在脑海里，导致我一开始就对小松原同学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这一点我也得深深地反省。

　　像小松原同学那样的孩子或许放任他自由发展就行了，若硬要遵照指导手册去教导反倒会扼杀他发展的可能性。

　　可是在当时尚年轻的我的眼里，小松原同学是个狂妄不驯的臭小鬼。由于他体格纤弱，常遭同学欺负，可他从不掉泪，总是一声不吭地忍受着。

　　本来班上还有一小部分同学同情他的，可那起事件之后，全班同学都视他为敌人了。

　　那就是“幸运信”事件。

　　所谓的“幸运信”您应该也知道吧？游戏规则是收到这种信的人一定要转寄特定数目的信给其他人，否则就会遭遇不幸。说穿了不过是恶作剧，所以收到这种信只要撕掉就行了，可一旦自己真的收到了信，其实不大能做到这一点呢，大家多少都会害怕“要是丢弃会不会遭什么报应”，就跳进了寄信者的圈套。听起来的确是令人很不舒服的游戏，但在当时相当流行。

　　那时校内出现了“幸运信”，调查之后发现收到明信片的全是我班上的学生，而且笔迹都出自同一人，开始有谣言说发信者可能是小松原同学。

　　“小松原，‘幸运信’是你寄的吗？”

　　放学后，我把他留在教室里逼问，他拼命地摇头否认。

　　“你老实说，老师不会生气的。”

　　“不是我寄的。”

　　“好，那你在这张宣誓书上签名，还要写上：‘幸运信不是我寄的’。”

　　我把纸和铅笔递给他。放学后的教室里渐渐暗了下来，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在教室外头偷听我们的谈话。

　　小松原同学很不情愿地写上了“幸运信不是我寄的。小松原淳”几个字。

　　“好，我知道了。老师相信你，你可以回家了。”

　　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事实上我发现他的笔迹和一名学生收到的“幸运信”上的笔迹一致。不过我打算原谅小松原同学，因为他一直遭到同学欺负，我其实很同情他。“幸运信”应该只是他对全班同学所能做的一点点报复，所以我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隔天班上的气氛就全变了，第一节课上课时我走进教室一看，只见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幸运信是小松原淳寄的”。我望向小松原同学，只见他一声不吭，眼神阴郁地看着我，很明显他是在责备我说了出去，而且他的右眼一带有淤青，可能是被谁揍了吧。

　　我和他的师生关系原本快要好转了，这么一来又恢复最初的僵局了。

　　之后，班上所有同学都寄了“幸运信”给小松原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