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们的馆》(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26日16:58 来源：中国作家网（日）折原一 著 吴得智 译

　　淳诞生于东京都板桥区本町“平和庄”公寓。东京奥运会举办那一年，十六日晚间八点十五分左右，妙子感到肚子剧痛，本想前往附近的妇产科医院，但还没来得及到医院，就在自家外头生产了。据说生产时出的血将户外的雪染成鲜红一片。幸好公寓房东发现妙子倒地不起，叫了救护车，母子获救。小松原淳充满波折的一生就此展开。

　　水瓶座，出生时身长四十八厘米，体重两千五百克。

　　●三宅清子(“平和庄”公寓一○二号前住户，五十二岁)

　　您还真厉害，怎么找到我这里的？哦，是房东告诉您的啊。原来如此。是啊，没错，当年我的确住在小松原小姐隔壁，还和她聊过很多次。

　　我们那幢公寓实在又破又旧，当时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像她那种看起来那么有教养的女孩子会住到这里来，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感觉她好像想避人耳目地过日子。

　　她搬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怀孕了。您说她老公吗？没有，我从没见过，印象中也没有男人进出她家。我当时是做裁缝的，整天待在家里，隔壁要是有男人来我一定马上就知道。因为墙壁很薄嘛，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连咳嗽都听得到啊。

　　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大概算是她经常哼童谣吧。那首歌是不是叫作《红鞋》啊？就是“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那首啊。那歌声可真是哀伤，每次她唱，听得我都快掉泪了。有一次她不知怎的夜里唱了起来，害我没办法睡，我就跑去敲门请她安静一点。

　　结果出来玄关应门的小松原妙子小姐深深地低下头道了歉。

　　我便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于是她请我进她家坐坐，就这样，我们才开始有来往。她家的格局和我家一样，都只有一个六叠大的小屋子，但她家连个衣柜之类的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兼饭桌用的小被炉桌，真的很凄凉，完全没有生活感，您能明白吗？尽管当时正值十二月的寒冷天气，却连个暖炉都没有，整个家里冷冰冰的。

　　我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话家常，后来慢慢聊到了她的身世。我这才晓得，她好像谈了场不被祝福的恋爱，在父母亲的反对之下不情愿地分手了。现在她变成什么样了我不知道，不过当时她可是很苗条、很漂亮的。

　　我问她：“可你不是怀孕了吗？应该没必要妥协啊。对方是单身吗？”

　　“是。”

　　“这样的话又不是婚外情，应该没问题吧？”

　　“嗯，是啊，不过⋯⋯”她只是含糊带过。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身份地位太悬殊了。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而我不过是个小职员。”

　　“这样啊，那对方只是玩玩的吗？”

　　“不，他是认真的，只是没办法说服父母。”

　　“真是没出息。”

　　“也是无可奈何吧。”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孩子没办法拿掉吗？”

　　“早过了可以拿掉的时候了。”

　　“这样的话，你可以要求对方付赡养费啊。”

　　要是在现在，拿赡养费不是很自然的吗？但她的回答是：“钱已经拿了。”我就想，原来如此，难怪她整天关在家里也过得下去。

　　那天晚上，她正在织一顶红色的婴儿毛线帽。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大概在女儿节前后。”她人虽然纤瘦，肚子却很大，“是女孩子哦。”

　　现在医学已经很进步了，怀孕六个月左右就能知道性别，可在当时，应该要到生下来才晓得。所以我很奇怪她怎么知道的。

　　“咦？已经知道性别了吗？”

　　“我觉得是个女孩。”

　　“嗯，也对，从肚子形状来看，我也觉得应该是女孩子。”

　　虽然我当时仍单身，但因为从事裁缝工作而与许多孕妇有来往，所以直觉挺准的。

　　“你也这么认为吗？”她笑了，“太好了，淳。”说着还抚摸肚子。

　　“哦，名字也取好了？”

　　“是啊，她叫‘淳’，全名是小松原淳⋯⋯这名字不错吧？”

　　“嗯，很不错的名字呢。”

　　她又笑开了，脸上的酒窝真的很可爱。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她身旁摆着婴儿的红色襁褓、红色毛线帽、红色毛衣，都折得好好的，全是亲手编织，准备得非常周到。一旁还摆了一个赛璐珞制的蓝眼娃娃，好像是战前的那种旧款式。

　　“哎呀，好令人怀念的洋娃娃啊。”我不由得大声说道。

　　“那是从那个人的家里拿来的。”

　　她一定是把娃娃当成昔日恋人的纪念吧。

　　妙子小姐将娃娃放到膝上，很怜爱地紧紧抱着唱起歌来：“蓝眼睛的娃娃，赛璐珞制的美国娃娃⋯⋯”

　　那真是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啊！我突然觉得很不自在，想早早回家。而她竟然没发现我已起身，还继续唱着呢。我看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应该是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您说淳出生那天吗？嗯，我记得很清楚啊。那是二月中旬的一个下雪天，平常我都在家的，就那一天不巧，我出门去把做好的衣服送给顾客，所以妙子小姐快生的时候没能陪在她身边。哎呀，当时要不是房东恰好来公寓，她搞不好会冻死在雪中哦。

　　后来我手边工作忙，就一直没去医院探望她，实在很过意不去。是啊，因为比预产日早了半个月，听说体重只有两千五百克，婴儿的体型较小。

　　是啊，是很可爱的女宝宝。

　　淳出生两星期后她们就出院回到了公寓，之前听说孩子体型比较小，但我看了之后觉得和一般婴儿差不多大嘛，真的好可爱，我当时好羡慕妙子小姐啊。

　　淳非常乖巧，不大哭，大概一年后头发长长了，更是可爱。妙子小姐帮淳穿上那些手编的毛线衣帽后很是得意呢。

　　她每天都会唱《红鞋》给淳听，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总觉得她的歌声开朗多了。我还送她一个《红鞋》旋律的音乐盒当做孩子诞生的贺礼，她开心得不得了。

　　妙子小姐三年后搬离了那幢公寓，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了。她还好吗？如果您见到妙子小姐，麻烦代我向她问声好哦。

　　对了，淳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吧，她嫁人了吗？

　　咦？您说什么？淳是男孩子？您、您别开玩笑了，淳是女孩，错不了的。您是不是把其他人误认为淳了啊？妙子小姐不可能说谎的呀。

　　5

　　岛崎润一从小松原淳的出生地——位于板桥区的“平和庄”公寓——开始进行采访。公寓已改建成全新的群居楼，三宅清子仍住在这里。

　　在请教三宅清子关于淳的出生经过时，岛崎发现她误解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淳是男的，并不是女生。由于岛崎在淳房里看过照片，因此他非常肯定。但当他指正三宅清子时，她却相当激动地否认，岛崎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可是⋯⋯

　　更令人感兴趣的是，在东京一处偏僻而狭窄的公寓里生下私生子的小松原妙子到底是如何成为知名珠宝商的？她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命运转折？这似乎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女性成功故事。

　　关于这部分，或许直接向本人询问最快，但在调查的过程中一定也能逐渐了解。

　　结束采访后，岛崎从位于板桥本町的原“平和庄”公寓沿旧中山道商店街走到JR板桥站，正要在售票机前购买回池袋的车票时，他突然感觉背后有人，颈子一带痒痒的。但当他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时，却不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