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们的馆》(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26日16:58 来源：中国作家网（日）折原一 著 吴得智 译

　　钢琴上摆了两个同样是古董级的八音盒，岛崎一时兴起，悄悄打开手边的八音盒。盒中响起《红鞋》的旋律，岛崎很自然地跟着哼起“穿红鞋的女孩儿⋯⋯”，他不禁想起遥远的过去，家里的老女佣唱着数不清的歌谣来哄他。老女佣现在一切都好吗？健在的话想必八十多岁了吧。

　　那段不愿回想的过去瞬间浮现。

　　突然，身后响起“咔嚓”一声金属声响。

　　岛崎慌忙合上八音盒，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靠垫相当柔软，一坐下整个背都陷进了椅背。

　　有人在哼《红鞋》，歌声极为阴郁哀愁，岛崎只觉得不寒而栗。门打开了， 一位和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走了出来，那是三天前在音羽的出版社门口遇到的中年女性。女人穿着很有品味的淡紫色连衣裙，手上戴着看来价值不菲的戒指，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先前在出版社所感受到的那种暴发户般的俗艳印象。同时传进会客室的还有强烈的香水味。

　　岛崎起身，打算跟她打招呼，她却好像望着远方，口中仍哼着《红鞋》。

　　“您好，我是岛崎。”

　　或许因为沉思被打断了，女人似乎有点困惑地皱起了眉。

　　“淳。”

　　女人好不容易低声挤出这个字，岛崎不禁担心她会不会当场放声大哭。女人的视线四处游移，很快便锁定了八音盒，之后就直盯着它瞧。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开的。”

　　岛崎道了歉，女人却直眨眼，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岛崎。

　　“啊，您来了。不好意思。”

　　女人嘴边挂着笑容，眼中却依然充满哀愁。佐藤编辑说她是一名珠宝商，这么说来，她的眼神的确具备女企业家的沉稳。

　　从容貌还看得出她过去应该是个美女，然而终究岁月不饶人，此时她大概已经年过五十了。

　　“我是佐藤先生介绍来的。”

　　“哦，是啊，写书的事吗？您就是那位影子作家⋯⋯”

　　“是的，我叫岛崎润一。”

　　岛崎心想，早知道就穿整洁一点再登门拜访。看看自己磨破的牛仔裤、球鞋，还配上领口早已松垮垮的长袖毛衫，这身打扮恐怕会被对方瞧不起。

　　但妙子脸上却丝毫不见轻蔑之意。

　　“岛崎先生您好，我是小松原妙子，请多指教。”

　　她似乎完全不记得曾与岛崎在出版社门口擦身而过了。

　　岛崎也不想提那次巧遇，于是立刻进入正题。

　　“我听说您想写一本有关您下落不明的孩子的传记。”

　　“是的，算是失踪的淳的半生记吧。报纸写得好像那孩子已经死了，可我不相信，淳一定还活在日本的某处。所以我想在淳回来之前，把那孩子截至目前的生平汇整成书。”

　　岛崎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这个做妈妈的话，外人听来或许觉得有欠客观，可是淳真的是个好孩子啊。或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而一时意志消沉，但淳是不可能自杀的。”

　　岛崎依旧无言以对。

　　“与其听我的片面之词，不如请您跟我一起到那孩子的房间去看看吧，这样我也比较好说明。”妙子突然换上谈公事的口吻，眯起细眼看着岛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您方便吗？”

　　她说着站起身，没等岛崎回答便走出会客室，踩在走廊上的脚步声在整个屋里回荡。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玄关大厅走上楼梯，楼梯上铺着全新的鲜红色地毯，扶手擦得黑亮。

　　“这幢房子有相当长的历史了吧？”岛崎一时兴起问道。

　　“是啊，好像是昭和初期一名德国贸易商盖的，这处住宅区叫大和乡，昭和初期时全是分售房屋。”

　　“哦，这样啊，我刚才还觉得应该是明治或大正时代的房子。”

　　“假使是昭和初期所建，也有七十年的历史了吧？就这一点来说，这屋子算是相当坚固了。”

　　这幢建筑物是如何辗转变为小松原妙子的财产的呢？当然，她是珠宝商，资金方面不成问题，只不过⋯⋯

　　岛崎摸了摸灰墙，传来建材的冰冷触感。楼梯平台的玻璃柜里摆着一尊金发洋娃娃，那是一个有着蓝眼睛的赛璐珞制人偶。这时，走在前头的妙子突然作出奇怪的举动，只见她匆匆瞥了娃娃一眼，便哼起了童谣《蓝眼娃娃》。

　　蓝眼睛的娃娃

　　赛璐珞制的美国娃娃

　　来到日本的港口

　　热泪不禁盈眶

　　不知为何，这首童谣从她口中哼唱出来就化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愁旋律。

　　娃娃上方有一盏仿油灯，灯光微弱，光源无法照遍每个角落。挑高的天花板朦朦胧胧看不清，整个屋子显得十分昏暗。

　　我不懂此地的语言

　　要是迷了路该怎么办

　　唱着歌的妙子走路的姿态就像身上装了发条的娃娃，似乎有隐形人操纵着她的肢体。

　　岛崎不敢出声唤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来到二楼，第一个房间就是她孩子的房间。

　　温柔的日本姑娘呀

　　请做我的好朋友

　　妙子唱到这里停了下来，咚咚地敲了门。没人应门。

　　“房里有人在吗？”岛崎问道。

　　他刚才从别墅外面仰望二楼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个房间的窗帘微微动了一下，当时他还看到一个女人。

　　“没人在呀，淳离家出走之后就没人进去过了。”妙子一脸诧异地回过头。

　　“可是，刚才有人在这个房间里往外看。”

　　“怎么可能⋯⋯”

　　“而且夫人，您刚才不是敲了门吗？”

　　“那只是我长年养成的习惯，总觉得那孩子还在里面，不知不觉就⋯⋯”妙子从钥匙串中挑了一把，“这么说来，说不定那孩子⋯⋯”

　　妙子的眼神突然游移起来，颤抖的手指将钥匙插进钥匙孔。

　　“淳！回来了吗？”门一开，妙子立刻兴奋地冲进房间，岛崎也跟着入内。这个房间与会客室一样约十叠大，除了窗户与门口一带，整个空间都堆满了书籍。岛崎不由得发出惊叹。

　　藏书似乎以推理小说为主，而且净是有古董级价值的作品——江户川乱步全集、梦野久作全集、传奇小说，以及多到难以计数的翻译推理小说，甚至还有岛崎童年时期爱不释手的怪兽书籍、少年杂志与少女漫画⋯⋯

　　固定式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里面摆满了书，而摆不进书架的书与纸箱更是堆积如山。窗边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台很大的文字处理机。小松原淳大概就是在这里写作的吧。

　　“淳⋯⋯”

　　听到妙子那幼儿般的声音，岛崎才回过神。只见妙子发了狂似的在房子里四处寻找，但既不见淳的身影，也没看到能让人躲藏的空间。

　　“没人在呀，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