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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伯维茨的赞歌》(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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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1日14:51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小沃尔特·M·米勒 著 栾杰 译

  于是,相继经历了烈焰灭世、辐射、瘟疫、疯狂、语言混乱和愤怒之后,血腥的大屠杀运动开始了,一些幸存者将其他幸存者撕裂肢解,他们杀死了统治者、科学家、管理者、工程师和老师。疯狂的暴徒首领宣称的所有让地球变成那个样子的人们,全部被追杀。在这些暴徒眼中,有学识的人是最可憎的。开始是因为他们曾为国君服务,而后来则因为他们拒绝加入大屠杀,还试图反对暴徒,称他们是“嗜血蠢货”。

  暴徒们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这一称号,得意洋洋地叫嚷:蠢货!是的,是的!我是个蠢货!你是蠢货吗?我们要建一个小镇,就命名为蠢货镇。因为到那时,所有造成这一切的聪明浑蛋都无处可逃!他们都要死!蠢货们!我们走!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有哪个混蛋不是蠢货?有一个,揪一个!

  为了躲开一群群怒焰冲天的蠢货,这样幸存的有学识的人逃到各个愿收留他们的避难所。神圣的教会也提供了庇护,为他们穿上修士的长袍,将其藏在幸存的修道院里。暴徒们对宗教还不那么憎恶,但若教会公开反对暴徒,那就要接受殉难了。有的时候这些避难所起到了作用,但更多的时候没有。修道院被入侵,文字记录和神圣书籍被烧毁,避难者也被揪出,就地吊死或烧死。大毁灭运动开始后不久就不再有任何计划或目标,变成了一场疯狂暴怒的大屠杀和大毁灭,这些事只有在社会秩序完全丧失时才会发生。疯狂还被传给了孩子,孩子不仅没有被教导遗忘,反而被灌输仇恨,因此直到烈焰灭世后的第四代,暴乱依然时有发生。而在那时,怒火的对象不再是有学识者,因为他们已经灭绝了,目标转移向仅仅识字的人。

  艾萨克·爱德华·莱伯维茨,搜寻妻子无果后,逃到了天主教会西多会,在烈焰灭世后初期,他一直藏在那里。六年以后,他往西南出发,又一次踏上寻妻路,希望能找到她的人或者她的墓。这次他不得不确认了她的死亡,因为那片地区已被死亡完全覆盖。在那里的沙漠中,他默默宣了誓。然后便返回了西多会,领取了修道服,几年之后他成为了一名牧师。他聚集了几个同伴,暗暗提出了些建议。又过了更多年,这些建议慢慢传到了“罗马”——并非灭世前的罗马,那里已不再是一个城市,而是搬到了别处,接着又搬走,然后又换住址——这是不到二十年里换址的经历,想想罗马城在一个地方矗立了两千年又会更换多少次?提出建议十二年后,艾萨克·爱德华·莱伯维茨赢得教皇批准,去建立一个新的教区,以圣托马斯的老师阿尔伯特命名,阿尔伯特同时还是科学工作者的保护人。这个新教区的使命未被宣布,开始的定义也很模糊,当时的说法是要为大毁灭这代子孙后代保存人类历史,免于大毁灭这代人的焚毁。修道院最早的服饰是粗麻拼布和铺盖卷,也就是蠢货暴徒的服饰。按分工不同,成员被分为“运书者”和“记忆者”。运书者负责偷运书籍至西南部沙漠,将他们装进小桶埋藏起来。记忆者负责消化整卷历史、神圣文件、文学和科学,未雨绸缪,以防一些不幸的运书者被抓住、拷打、逼问小桶埋藏地点。同时,新教区的其他成员扎营于距藏书点三日路程的水坑旁,在那里开始建筑修道院。这个工程就是从那时开始,目的是从想要毁灭文明的人类幸存者手中,抢救出一小部分人类文化残骸。

  到莱伯维茨轮值做运书者时,他被一个蠢货暴徒抓住了。一个变节的技师指认了他(牧师即刻便原谅了那个人),说他不仅仅是有学识的人,而且还是个武器专家。殉教之时,绞吏用绞索吊着他的脖子,但并非为了将他脖子折断,而是同时施以火刑将他活活烧死——这才消解了人们对于如何处死他的争论。

  记忆者数量甚少,而且记忆量有限。

  一些书桶被发现并焚烧,运书者也同时被活活烧死。疯狂平息前,修道院本身就遭到过三次攻击。

  这波骇人持久的疯狂终于结束了,人类博大的知识宝库中,只有几小桶原版书、少得可怜的记忆者的手抄本幸存了下来,被收藏在修道院里。

  如今,历经了六个世纪的黑暗时期,修士们依然保存着《大事记》,研究、抄写、再抄写,然后耐心等待。最初在莱伯维茨时代,修士们希望——甚至预计有很大可能——到第四或第五代,人们可能会开始想要回他们的遗产。早期,修士们认为在旧文化完全被毁灭之时,人类无法在短短几代时间就重新形成新的文化遗产。要想形成新的文化,就要集合立法者和先知的美德,汇集天才或疯子的力量,通过一位摩西或一位独裁者,或者某位无知而专横的始祖。只有这样,在那一切混沌未卜的黄昏与黎明间,人们才会获取文化遗产,许多文化遗产都是这样得来的。但这种新的“文化”生自黑暗,“蠢货”的意思等同于“市民”,等同于“奴隶”。修士们静待着。他们不在乎储存的知识是否有用,其中很多内容如今已称不上知识了,有时修士们研究起来,像山里不识字的野孩子读起来一样,完全无法理解。这些知识缺乏系统内涵,它的主题很久以前就消失了。不过,这种知识本身依然有一种符号结构,起码能够看出这些符号之间的相互作用。要想识别这个知识系统如何织就,至少要了解一些关于知识的基础知识,直到某天或几世纪后,一位集大成者出现,这一切都会融会贯通。所以时间长短并不重要,《大事记》就在那里,他们被赋予责任保存它。即使黑暗在这世界上再多笼罩一千年,甚至一万年,哪怕是生于那黑暗时代的他们,依然是受福之人莱伯维茨的运书者和记忆者。直到如今,每次他们要从修道院出发远行,每位修道院成员——上至院长大人下至马夫——都要随身藏起一本书,如今常常是祈祷书,卷进铺盖里。

  地下室被封锁后,从里面取出的文件和遗物被悄悄收藏,一次一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院长收了起来。这些物件已然了无音信,大概是被锁进了阿克思的书房。实际上,它们已经无影无踪。在院长书房消失无踪的东西,都不适合在公共场合讨论,只适宜在安静的走廊偷偷耳语。弗朗西斯修士偶尔会听到一些这类耳语。最后,讨论停止了,但又被一位新罗马信使的到来所点燃。有一天晚上,那位信使与院长在餐厅低语讨论。邻桌的修士们听到了只言片语,信使走后,低声耳语又蔓延了数周才再次平息。

  第二年,犹他州的弗朗西斯·杰勒德再次回到沙漠,又开始了隐居禁食。又一次,他回到修道院,虚弱而消瘦。不久阿克思院长就召唤他进去,院长想知道弗朗西斯还会不会宣称他和天使见过面。

  “哦,没有,院长大人。白天除了秃鹫,什么都没有。”

  “晚上呢?”阿克思疑心问道。

  “只有狼。”弗朗西斯回答,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这么想的。”

  阿克思没有就这个谨慎的补充再和他纠缠,但还是皱了下眉头。弗朗西斯修士曾经观察过,院长皱眉时能够放出辐射能量,以一定速率向四面穿梭。这能量有什么别的神奇功能,弗朗西斯还不了解,但绝对能让吸收到这能量的事物迅速枯萎。而这吸收者常常是圣职申请人或见习修士。弗朗西斯吸收这能量已经有五秒钟了,终于下一个问题被摆到了跟前。

  “那去年呢?”

  见习修士一顿,咽了口唾沫。“那——老——人?”

  “那老人。”

  “是,阿克思师。”

  阿克思的声音尽量不漏一丝怀疑的味道,他低沉地说:

  “只是一位老人。没有别的。我们如今确认了这一点。”

  “我也认为他只是一位老人。”

  阿克思疲惫地去抓他的山核桃木戒尺。

  啪!

  “感谢上帝!”

  啪!

  “感谢……”

  当弗朗西斯要返回房间时,院长在他身后冲走廊大喊:“另外,我要提一句……”

  “是,尊敬的神父?”

  “今年你不用宣誓了。”他心不在焉地吼完,就退回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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