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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伯维茨的赞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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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1日14:51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小沃尔特·M·米勒 著 栾杰 译

  “啊!那我们就会有一个‘反扭曲虚无’啦?你发现如何‘反扭曲虚无’了吗?”

  “还没有。”弗朗西斯承认。

  “那加油,修士!他们该有多聪明啊,那些古人们——居然知道如何‘反扭曲虚无’。继续找,说不定你可能学会。到那时我们中间就有‘电子’啦,不是吗?我们会拿它做什么呢?把它供在教堂圣坛里?”

  “好吧。”弗朗西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我有信念,‘电子’在一定时期肯定存在过,即使我不了解它的构造,也不知道它的用途。”

  “多感人啊!”这位革新家窃笑道,接着回去工作了。

  杰瑞斯修士时不时的嘲笑让弗朗西斯很难过,但他投身这个项目的热忱依然不减。

  准确复制每一个痕迹、斑点、污点是不可能的,但弗朗西斯的临摹副本已经相当准确,几乎与原始版本看不出区别,足以供展览使用。因此原始版本可以打包封存了。完成临摹后,弗朗西斯发现自己暗暗失落。绘笔太刻板了,一眼望去,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件神圣的遗物。风格简洁、含蓄——也许对于受福之人自己来说,这就够了,然而——

  一份遗物还不够。圣人皆为谦逊之人,他们赞美上帝但从不吹嘘自己。只能由他人通过外在的可见符号,来描绘他们内在的圣洁荣光。这份呆板的遗物则不够格:它冰冷而缺乏想象力,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它看出受福之人圣洁的品质。

  荣耀归主,弗朗西斯一边做常青树项目,一边心里念着。此刻他正在抄写几页诗篇以供重新装订。他停了停笔查找抄到哪里了,并留意一下这诗篇的含义——连续抄写了几个小时,他已经停止阅读了,只是机械地描出眼睛看到的每一个字母。他留意到自己正抄写大卫请求宽恕的祈祷文,第四首忏悔圣歌:“上帝,可怜我吧……因为我知晓,我的质疑,我的原罪一直在前路等待。”这是一篇谦卑的祷文,可眼前这页面却绝不相配,并非以谦恭的方式写就。Miserere一词中的M以金叶镶嵌。诗篇每节的第一个大写字母富丽堂皇,黄金丝缕与紫罗兰枝蔓相互交织,繁茂的蔓藤花纹填满页边,延伸着与大写字母相呼应。祷文本身谦卑恭敬,而书页却辉煌壮丽。弗朗西斯修士只将文章主体抄写在新羊皮纸上,为华丽的大写字母和边缘留出空间,与原文一样宽。其他工匠会围绕他抄写的单色副本,涂满辉煌的颜色,补上图画一样的大写字母。弗朗西斯正在学习绘图,但还不够熟练,不足以胜任在常青树手抄书上镶金这种工作。

  荣耀归主。他再次想到了蓝图。

  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自己的想法,弗朗西斯修士开始默默计划。他找到了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羊皮,花了几个星期的休息时间烤干、拉伸、打磨,直至完美。最后经过漂白使羊皮变得像雪一样白净,然后仔细收好。好几个月了,他花费自己每一分钟休息时间用来翻查《大事记》,再次探索莱伯维茨蓝图的意义。他没有在书中的绘图页找到任何相似的曲线,也没有找到其他有助于解读其含义的资料。不过,经过长时间埋头探索一本古书,一页内容有部分破损,但主题正是蓝图印制。那本书看起来像百科全书的一部分。参考书目简洁,一些文章缺失,但读过几次,他开始怀疑自己——还有很多早期抄写员——都浪费了大量时间和墨水。黑底白线的效果看来并非特意想要的效果,而是在一些便宜的再复制过程中生产出的残次品。弗朗西斯努力克制冲动,忍着不用头撞石板地。花费了那么多墨水和人工只是描摹了一个意外!好吧,但还是不要告诉荷马修士了。缄口不提为慈悲,因为荷马修士的心脏很可能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蓝图的黑底白字的色彩方案是个意外,这个发现让弗朗西斯更有动力执行计划。制作莱伯维茨蓝图的美化副本,可以排除任何意外造成的特征。颜色搭配反过来,开始时可能没人会认得出画的是什么。一些其他特征也将被修正。他不敢改变任何自己不理解的东西,但是,零件表和印刷体字母信息可以围绕着图表,均匀分布,画在卷轴和防护罩上。因为图表本身的意义就晦涩难懂,他不敢修改一处或多添一笔。但既然颜色搭配并不重要,通过色彩可以好好美化一番,他就想为曲线和各种装置镶金点缀,然而为那不知名的配件镶金太过复杂,金块镶在上面也显得过于照耀。看来曲线必须要画成黑色了,但这也代表着直线不得为黑色,只有这样才可以对比反衬出黑色曲线。不对称的设计应该保持原状,不过弗朗西斯觉得完全可以将框架用作棚架,画出藤蔓顺着棚架延伸。藤蔓还可以生出分支(但要小心翼翼地避开曲线),这绝不会改变原图的意义,还会产生对称的效果,或让图中的不对称性不那么显眼。荷马修士可以把M写得大些,将这个字母变成一簇美好的树叶,一捧艳丽的梅子,几枝柔美的树枝,还可能是一条狡猾的毒蛇。重重装饰后,字母M依然清晰易辨。弗朗西斯修士觉得这种方式完全可以应用到图表中。

  整体形状配上微微卷起的边缘,可能像一个盾牌,而不是原版蓝图中呆板的长方形。弗朗西斯画了几十张初步草图。羊皮纸顶端将有一个代表三位一体的上帝图像,底端——是阿尔贝特修道院的盾徽,盾徽上只有受福之人的肖像。

  但据弗朗西斯所知,还没有一份准确描绘受福之人的画像。现有的几张都是后人想象的,作于大简化运动之后。对受福之人像只猫的描述都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版本,只是听说莱伯维茨很高,微驼。也许等到地下室被重新打开时,说不定——

  一天下午,弗朗西斯正在画初步草图,突然觉察有人在背后若隐若现,停笔侧视,只见那人投在抄写桌上的身影,那是——那是不是?——不!求您了!受福之人莱伯维茨,听听我的祈求!上帝啊!可怜我吧!是谁都可以,千万不要是——

  “呃,这是什么?”后面传来院长低沉的声音,他瞥了一眼弗朗西斯的设计。

  “一张图,院长大人。”

  “我看到了。但这是什么图?”

  “莱伯维茨蓝图。”

  “就是你找到的那份?什么?看起来不太像啊,为什么改了?”

  “它是——”

  “大声说话!”

  “——一份美化的副本!”弗朗西斯抑制不住,声音颤抖地答道。

  “哦。”

  阿克思院长耸了耸肩,踱步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霍纳修士经过弗朗西斯书桌旁,惊讶地发现,修士已经晕倒了。

  8

  弗朗西斯修士莫名惊讶,阿克思院长已经不再反对修士们研究受福之人的遗物了。自从多明我会同意提供检查,院长就舒了一口气。封圣的事在新罗马又有了些进展,院长有时好像完全忘记了许多年前的感召守夜期间有什么特别的事——来自犹他州的修士弗朗西斯·杰勒德,这位如今在抄写室工作的修士当年曾有过什么经历。那件事过去十一年了,见习修士之间有关朝圣者身份的荒谬私语也早就销声匿迹。如今的见习修士早已不是弗朗西斯见习时的那一批了。最新的这一批年轻人从未听说过当年的传闻。

  那个事件让弗朗西斯修士在群狼中间度过了七次大斋戒守夜,然而直到如今,他从不认为有关朝圣者的话题绝对安全。每次提到,他的梦中总会充斥着狼群和阿克思。在梦里,阿克思总是不断在给狼群喂肉,而那肉就是弗朗西斯身上的。

  不管怎样,修士发现自己可以不受干扰地完成自己的项目,只是时不时要忍受杰瑞斯修士的取笑。弗朗西斯修士真正开始在羊皮上绘图了。装饰工作异常复杂,镶金的工序又要精益求精,再加上弗朗西斯的业余时间稀少,这项工作可能要持续多年才能完成。但是在几个世纪的黑暗海洋中,以前似乎都是凝滞的,一条生命所历经的时间,可能只是这时间汪洋上的小小漩涡。生命日复一日,季复一季,一切都单调乏味;疾病伤痛纷至沓来;然后死之将至,涂油以候①,陷入黑暗而告终——或者不如说开始。因为到那时,小小的颤抖的灵魂,不管曾被这乏味折磨蹂躏,还是与之相安无事,终于都可以摆脱这漫长的无聊时间,会进入一个充满光明的圣地,站在上帝面前,熔化在他盛满无限怜悯的火热目光里。而那座上之王将会审判道:“来。”或者他说:“去。”正是为了此时此刻,彼时彼刻那些单调无聊的日日夜夜才有了存在的意义。弗朗西斯明白,在这个时代,人们的想法一般都如此。

  ①天主教、东正教的终敷之礼,即临终涂油礼(临终敷擦“圣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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