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伯维茨的赞歌》(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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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忏悔神父，聆听禁食忏悔者告解已有多年的谢洛奇神父，发现自己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如同传说中的掘墓人一般，都能“从容以对”，于是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沉稳自若地答道：“是于禁食之日否？是刻意之行为否？”

　　①棕枝主日即“圣枝主日”或“主进圣城节”。《新约圣经》记载，耶稣“受难”前不久，骑驴最后一次进耶路撒冷城。据称，当时群众手执棕枝踊跃欢迎耶稣。为表纪念，此日教堂多以棕枝为装饰，有时教徒也手持棕枝绕教堂一周。教会规定在复活节前一周的星期日举行。

　　②复活节前的两星期。

　　③基督徒都是在濯足节(Maundy Thursday，又称圣星期四，是基督教纪念耶稣建立圣体圣血之圣餐礼的节日)，纪念基督的最后的晚餐。

　　复活节这一周不像大斋节前面几周那么冷清，要是隐居的修士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就有的热闹了。基督受难日②上的圣餐将被带出修道院，带到守夜处所供苦修悔过者碰触，圣餐会驾临两次。到了濯足节③，院长本人会在谢洛奇和十三个修士的陪同下，到各个守夜处所举行濯足仪式。阿克思院长的院长礼服被罩在修士服下，这往日的狮子此刻看起来竟如驯服的小猫，他双膝跪地，清洗并亲吻每一位禁食者的双脚，尽量限制动作幅度，避免浮夸不实。其他从众诵唱圣歌。“授予汝以新节律：互爱……”到了耶稣受难日①，会有一支队伍带着一尊遮盖着的耶稣受难像到从各个守夜居所经过，他们会在苦修隐士面前一寸一寸地掀起遮布，以示崇拜。其他修士则诵唱斥责之歌：

　　“我的子民啊，我对汝等做错何事？我令汝等因何悲愤？回答……我以道德之力将汝感化，而汝却将我钉死于十字架上……”

　　接下来就是圣星期六②。

　　①基督受难日(耶稣受难节)(Good Friday)即为纪念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日子，是复活节前一个星期五。教会会在这日举行受难日崇拜及朝拜苦路礼仪，让信徒默想基督为世人所付出的爱。

　　②即复活节前夕。

　　修士们将守夜的隐士们一次一位地带回，隐士们都饿得快发疯了。比起大斋节首日，弗朗西斯瘦了三十多磅，虚弱了很多。修士们将弗朗西斯送到他自己的房间，可还没碰到床铺，他就跌倒了。修士们赶紧扶他上了床，为他擦身，帮他刮脸，在他晒得起泡的皮肤上抹油。而弗朗西斯已经神志失常，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粗麻布束腰，一会儿称天使，一会儿称信徒，还屡屡提起莱伯维茨的名字试着道歉。

　　院长严禁提这些事情，修士们只能彼此秘密地交换眼色或点头示意。

　　报告慢慢传到了院长那里。

　　“把他带来。”一听说弗朗西斯能走路了，院长就恶声冲书记员咕哝道。书记员被院长语气刺激得一溜小跑着去找修士。

　　“你否认说过这些？”阿克思咆哮道。

　　“我不记得说过这些，院长大人。”见习修士盯着院长的戒尺喃喃地说，“我可能是在说胡话。”

　　“就算你当时在说胡话——你如今还会再说吗？”

　　“说朝圣者是受福之人这件事吗？哦，绝不会，大人！”

　　“那就反过来确定。”

　　“我认为朝圣者不是受福之人。”

　　“为什么不给个痛快：他不是？”

　　“哦，因为从没亲眼见过受福之人本人，我不能——”

　　“够啦！”院长厉声命令，“这么长时间啦，我一直在等你改口，听你确定这一件事！出去！但记住——今年别想跟别人一起宣誓。我不会批准。”

　　弗朗西斯心头一颤，觉得像有棍子在胃里乱搅一通。

　　6

　　谈话的结果是，朝圣者在修道院依然是个被禁止的话题。但是禁止查探遗迹和辐射庇护所的禁令却如所料一般，逐渐放松。只是它们的发现者仍被严禁谈论它们，最好连想都不要想。然而弗朗西斯还是经常不可避免地听说一些消息。他知道在修道院的某个工作室，一些修士正研究那些文件，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那些文件，还有别人从那个古老书桌里发掘出的文件。那是院长下令关闭地下室前取出的。

　　关闭了！弗朗西斯修士震惊了。那个地下室几乎没怎么动过。除了他自己探索的那次，还没有人试着参透那个地下室的秘密。唯一的动作就是打开了那个桌子，那是他自己费尽力气也没有成功打开的。竟然不试着发掘标有“二号舱”的门内究竟有什么就关闭了？不去调查“密闭环境”是什么？甚至还没移走石头或取出尸骨就关闭了！调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突然中断了。

　　后来谣言又传开了。

　　“艾米丽有一颗金牙！艾米丽有一颗金牙！艾米丽有一颗金牙！”事实上，确有其事。这本是一件史海琐事，然而成功流传了下来。很多本应被人铭记的重要史实反而失传。一些修道院史学家在编纂之时不得不标明：“包括《大事记》在内的一切考古资料中，皆未记载六十年代中后期的怀特宫当政者姓名。不过巴克斯夫人曾声称，有证据证明，他的名字是——”

　　然而，艾米丽镶有一颗金牙这件事，却被明明白白地记在了《大事记》中。

　　这就不难理解院长大人毫不犹豫封锁地下室的举措了。想起自己是如何拾起那颗古代的头骨，将它转对着墙壁，弗朗西斯修士突然一激灵，怕天神发怒，砸下雷霆万钧。烈焰焚世之初，莱伯维茨夫人就从地表消失了，多年之后，莱伯维茨也承认她已经过世。

　　据说上帝想要试探人类，因为他们已经变得和诺亚时代一样，傲气冲天。上帝命令那个时代的智者，其中包括莱伯维茨，让他们研发一种地球上从未出现过的破坏力极强的战争武器，这样强大的武器内部暗藏了地狱之火。上帝派这些圣贤将武器送到各国君手中，并对每位国君说：“因为您的敌人有这种武器，我们将其赠与您。这样他们知道您也拥有这种武器，就不敢争斗。请相信，你的敌人如今将害怕您，正如您害怕您的敌人一样。没人会发动我们制造的这可怕武器。”

　　但是国君们将智者的话抛在脑后，各自思量：如果我发动得足够快速、隐秘，我就能在他人睡梦中将其消灭，没有人会反击，地球将是我的。

　　于是这群愚蠢的国君一一发动了武器，烈焰灭世随之降临。

　　自第一波地狱之火被释放后，数周之内——也有人说几天——一切都结束了。城市成为玻璃的泥潭，巨大的碎石林立其中。国家从地球上彻底消失，地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有人的，有牛的，还有的属于千奇百怪的生物：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草里爬的，甚至藏匿洞中的都难逃厄运，历经病痛折磨，最终灭绝。他们的尸身漫山遍野，然而在被辐射这魔鬼照过的土地上，尸体长时间都不会腐烂，只有接触肥沃土壤的尸体才得以逐渐分解。愤怒的烟云吞噬了森林和田园，让树木凋零，庄稼枯萎。曾经生机勃勃的土地如今寸草不生，一片荒凉。幸存的人们也都被毒雾所害，疾病缠身，即使有人死里逃生，也留下了终身的伤痛。很多人并未死在那些武器袭击的地方，而是死于毒雾。

　　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都从一个地方逃向其他地方，语言不通成为问题。怒火被引向国君们、国君侍从，以及制造武器的智者们。一年年过去了，但地球仍未得到清洁。因此这一切被清楚地载入《大事记》。

　　语言的融合、多民族幸存者的混居、战争遗留的恐惧，这一切在一起生成了仇恨。满怀仇恨的人们说：让我们砸死那帮罪魁祸首，将他们开膛破肚，将他们活活烧死。让我们制造一场大屠杀，毁灭犯下这罪行的恶人，一同毁灭他们的手下和智囊。烧啊烧！烧死他们！烧掉他们的作品，烧掉他们的名字，甚至烧掉关于他们的记忆！让我们把他们毁灭殆尽，然后教我们孩子认识一个新的世界，他们将不会知道之前发生的这一切。让我们把历史简化一下，那时这世界将会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