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伯维茨的赞歌》(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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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相信是的，大人。”

　　“但这也可能是艾玛的昵称，不是吗？而且艾玛这个名字确实在箱子里出现过！”

　　弗朗西斯沉默了。

　　“说！”

　　“说什么，大人？”

　　“好了算啦！我想我刚刚告诉了你一个证明‘艾米’指代的是艾玛的证据，而‘艾玛’并非艾米丽的昵称。你，有什么意见？”

　　“我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大人，但是——”

　　“但是什么？”

　　“夫妻之间的称呼不是常常很随意的吗？”

　　“你——敢——跟——我——耍——嘴——皮——子？”

　　“不敢，大人。”

　　“现在，说实话，你是怎么偶然发现那个地下室的？关于幽灵的那个精彩瞎话是怎么编造的？”

　　弗朗西斯修士试着解释。反对者不时地冷哼，并尖利责问。终于解释完了，反对者用语义学武装的尖牙利齿将这个故事细细耙过，知道弗朗西斯自己都质疑，是不是真的见过这样一个老头？是不是想象了这么个故事？

　　反对者的盘查技巧令人发指，但弗朗西斯还是觉得院长的审问更为吓人。反对派最多也就是一次性地把修士一撕两半，知道盘查马上就会结束。可面对院长时则不然，弗朗西斯一直明白，一次失足将会受到无休无止的惩罚，阿克思是他一生的独裁者，是他灵魂永远的审判者。

　　经过最初的猛攻，观察了弗朗西斯的反应，费洛特大人似乎发现了修士的故事简单地让人悲愤，不值得发起全面围剿。

　　“好了，修士，如果这就是你的故事，而你坚持如此，我不觉得我们需要再纠缠下去了。即使这是真的——这点我并没承认——那也太琐碎太愚蠢了。你知道吗？”

　　“我一直这样认为的，大人。”弗朗西斯修士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淡化别人强加在朝圣者头上的神圣光环。

　　“哼，你说的可真是时候！”费洛特暴吼道。

　　“我一直都在讲我认为他可能只是一个老头。”

　　费洛特大人用大手盖住眼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和立场不坚定的目击者交谈，让他无话可说。

　　离开修道院之前，反对者竟像圣人的支持者一样，在抄写室停留，要求看莱伯维茨蓝图的纪念版本——“那个令人厌恶，狗屁不通的东西”费洛特是这样称呼它的。修士的手再次剧烈颤抖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渴望，而是因为恐惧。他害怕要再次被迫放弃这个项目。费洛特大人静静凝视这张羊皮纸。咽了三次口水。最后他逼迫自己点了下头。

　　“你的想象比较生动，”他承认，“但这个我们都知道，不是吗？”他顿了顿。“你在这上面花了多少时间了？”

　　“六年了，大人——断断续续六年了。”

　　“是啊，看起来你起码也要花那么多年。”

　　费洛特大人的角立即短了一寸，獠牙也完全消失了。他当夜就出发返回新罗马。

　　一年又一年，时间平静地流逝，修道院里不断增加年轻的面孔和渐老的容颜。修道院永恒的工作依然继续着，日复一日齐颂圣歌感震上苍，日复一日抄写手稿滋润世人，偶尔将牧师和抄写员借给主教区、教会法庭还有聘用他们的在俗机构。杰瑞斯修士雄心勃勃地想建立印刷所，但阿克思一听说这件事就撤销了这个计划。没有足够的纸张，没有合适的墨水，又处于一个以无知为荣的时代里，建立印刷所有什么用呢？于是抄写室仍旧依靠墨水罐和羽毛笔来工作。

　　第五个圣节上，一位梵蒂冈来的信使为修道院带来了喜讯。费洛特大人已经收回了所有反对意见，并在受福之人莱伯维茨的圣像前忏悔。阿格拉大人的提案得到了批准。教皇已直接下令，推荐封圣。正式公告将于下一个圣年①发布。与此同时，教堂总理会也将召开集会，重申教义，约束教权对信仰和道德的限制。这个问题自古以来已经被处理了很多次，可是每进入一个新世纪，它又会以新的形式再次暴露并得到处理，尤其是在那黑暗时期，人类关于风、雨、星辰的“知识”其实仅仅是信仰。在集会期间，阿尔伯特修道会的创建人将被列入圣人名录。

　　①圣年(Holy Year)，也称“大赦年”——是赦免一些罪过，宽恕一些人的特殊之年。犹太教每五十年庆祝一次，天主教每二十五年庆祝一次。

　　这个消息让修士们欢欣鼓舞了好长一段时间。阿克思大人此时年事已高，形容枯槁。他派人召来了弗朗西斯修士，喘息着对他说：“教皇大人邀请我们去新罗马参加封圣仪式。准备出发吧。”

　　“我吗，大人？”

　　“你一个人去。药师修士禁止我旅行，而且我生病期间让副院长大人出行也不妥。”

　　“现在不要再在我跟前晕倒啦！”阿克思大人暴躁地吼道，“教廷最终接受了艾米丽·莱伯维茨的死亡日期，把这荣誉也算在你头上，你盛名在外但名不副实，可教皇大人还是邀请你去。我建议你感谢上帝，推掉荣誉。”

　　弗朗西斯修士猛地晃了一下。“教皇大人……”

　　“没错。现在我们要把莱伯维茨的原版蓝图送至罗马教廷。你带上你绘制的纪念版作为私人礼物献给教皇怎么样？”

　　“啊。”弗朗西斯惊愕道。

　　最后院长唤他苏醒，为他赐福，称他是个大蠢货，又遣他回去收拾行装。

　　10

　　去新罗马至少将花费三个月时间，可能还要更长。具体时间要看那些避无可避的强盗抢走弗朗西斯的驴子前，他能隐蔽多久。他将一个人旅行，没有武器，只能带自己的行囊和乞讨钵，再就是莱伯维茨的遗物和修饰的副本。他祈祷无知的强盗能无视遗物和副本。不管怎么说，拦路强盗里面还是有好人的，他们只拿对他们自己有价值的东西，让受害者能保住性命，守住私物。遇到邪恶的强盗那就倒霉了。

　　为了防范恶徒，弗朗西斯修士带了一只黑眼罩盖住右眼。那些粗人都迷信，这是邪恶之眼不会靠近。就这样全副武装后，弗朗西斯遵从教皇召唤而出发了，去面见最为神圣的主教和统治者——利奥·帕帕斯二十一世。

　　离开修道院将近两个月了，修士终于与强路相逢。那是一条远离人烟，丛林密布的山间小径，传说中的怪人谷就在附近，翻一个山头，走几英里就到。那里聚居着基因变异的怪物，他们受尽蔑视，与世隔绝。有些同类部落得到了教会所派医护人员的照料，但怪人谷不被重视。从森林部落手中死里逃生的畸形人，已在此聚居几个世纪，全世界寻求庇护的畸形怪人都汇集此地。有些人还怀孕生产，但这样的孩子常常遗传了父母的畸形缺陷，一般生下来或未成年就夭折了。然而因偶尔导致畸形的基因会被隐藏，怪物群体中还是会有表面正常的孩子降生。但有时候，“正常”的假象下隐藏着心脏或大脑的缺陷，这使他们丧失了作为人的本质，只留下一个空壳。即使在教会，也有人信奉这样一种观点，即这种创造物从形成之初就被剥离了上帝的影子，他们的灵魂只是动物的灵魂，纵使他们免于自然法则的惩罚，不至于被当做动物处死，灵魂也不能得到豁免。上帝惩罚动物，使之遭到屠戮，因为它们曾差点儿灭绝了人类。一些相信地狱存在的神学家从未敢剥夺上帝惩罚世间万物的追索权。但是人们却自以为是地评判，女人所生的创造物是否缺乏天赐的相貌，这本身就篡夺了上帝的特权。教权为此发了雷霆之怒：“即使一个创造物看起来猪狗不如，比羊还笨，但只要为女人所生，那就是一枚不灭的灵魂！”新罗马教会再三宣告，抑制杀婴罪孽，于是有人称那些不幸的畸形儿为“教皇的侄子”或“教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