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伯维茨的赞歌》(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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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西斯修士的见习期长达七年。在沙漠里经历了七次大斋戒守夜，成了模仿狼嚎的专家。为了给修士们增加点娱乐，每到晚上，他就在墙内号叫，吸引狼群来到修道院墙外。白天，他在厨房工作，洗刷石头地板，继续研究古代遗物。

　　一天，一位信使骑着毛驴从新罗马的一个神学院来到修道院。和院长会谈很久之后，信使来找弗朗西斯修士。信使很惊讶，这个年轻人如今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但依然穿着见习修士的修道服，趴在地上刷洗厨房地板。

　　“我们一直在研究你发现的文件，研究了好几年了。”他告诉见习修士。“我们当中很多人确信，它们是真实的。”

　　弗朗西斯低下了头。“我受禁令不得提这些，神父。”他说。

　　“哦，这没事。”信使笑了，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有院长的印章和手书：“此人乃罗马教廷廷长，望协助调查。阿克思，莱伯维茨修道院，院长。”

　　留意到见习修士突然表情紧张，他赶紧补充了一句：“没关系的。“我不是以廷长身份和你谈话。过一段时间，教廷会派别人来听你陈述。你发现的文件被送到新罗马有一段时间了。我刚刚带了一部分回来。”

　　弗朗西斯修士摇摇头。关于高层对待他所发现的遗物有何反应，他了解的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少。他留意到信使身着白色多明我会的修道服，这让他心里有点不安，猜想着这位黑人修士所提的“教廷”实质是做什么的，他们曾展开一场调查，针对的是位于太平洋沿岸地区的纯洁派①。但弗朗西斯想象不出教廷为何会如此关注受福之人的遗物。纸条上写着：“罗马教廷廷长”。院长的意思很可能是“调查员”。不过这位多明我会的神父看来是位相当随和的人，而且并没有携带任何慑人的刑具。

　　①中世纪西欧反对正统基督教的一个派别，他们信仰宇宙间有善恶两神，善神创造灵魂，恶神创造肉身，灵魂受肉身束缚，两神不断进行斗争，地上的一切都是魔鬼的产物。纯洁派否认正统天主教的三位一体、圣礼和炼狱等说法，把教皇斥为魔鬼，宣称要打倒罗马教会，因此被教会定为异端。

　　“我们希望为你们修道院创建者封圣的提案能尽快得以再次提上日程。”信使解释说，“你们院长阿克思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智者。”他又轻笑道：“将遗物交给其他修道院调查，完全探索之前先将地下室封锁——哦，你该明白的，不是吗？”

　　“我不明白，神父。我以为是他觉得这整个事情太微不足道，不值得浪费时间。”

　　黑人神父大笑。“微不足道？我可不这样想。不过如果是你们修道院自己出示的证据、遗物、奇迹等等，教廷就会怀疑来源。每个教区都期待看到他们的创建者被封圣。所以你们的院长明智地告诉了你：‘别碰地下室。’我相信你们所有人对此都困惑不解，但是——在其他证人在场的情况下探索地下室，这确实更有助于你们的创建者得到封圣。”

　　“你要重新打开地下室吗？”弗朗西斯热切地问。

　　“不，不是我。但教廷一旦准备就绪，就会派出观察员来负责。到那时，从地下室找到的任何可能影响封圣的物件都将是安全的，任何对其真实性的质疑、反对都不会构成威胁。当然，质疑这个地下室内容的唯一理由，就是——呃，是你所找到的东西。”

　　“我可以请问这是为什么吗，神父？”

　　“呃，当年受福之时最尴尬的一件事是有关受福之人莱伯维茨的早期生活——成为一位修道士和牧师之前的时期。指责列圣候补者的那个人不断质疑受福之人那段灭世前的早期生活。他试图建立一个印象，就是莱伯维茨从未仔细搜救过他的妻子，在他接受神职之时，他妻子可能依然健在。哦，这种事情确实发生过不止一次，有时会获得特赦——但这不是重点。反对者的目的只是在于质疑你们创建者的品格。想要暗示莱伯维茨并未确认家庭责任已完全终结，就接受了神职宣誓成为修士。反对虽无效，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然而如果你所找到的人类残骸真的属于——”他耸耸肩，咧了下嘴。

　　弗朗西斯点点头。“那就可以确定她的死亡日期了。”

　　“当时战争一开始，几乎就已终结了一切。在我看来——呃，箱子里的那些笔迹，若不是受福之人本人留下的，那就是非常巧妙的仿品。”

　　弗朗西斯的脸烧红了。

　　“我并不是说你参与了任何伪造活动。”看到见习修士脸涨得通红，多明我会神父赶紧补充了一句。

　　其实见习修士只是记起了自己当时对那字迹的轻蔑，羞愧得脸红。

　　“告诉我，这是怎么发生的？——我是说，你是怎么确定地点的？我要听整个故事。”

　　“好吧，这件事的起因要从那些狼说起……”

　　多明我会的神父开始记笔记。

　　信使离开修道院有几天了，阿克思院长召唤弗朗西斯修士。“你依然觉得你的天职是与我们在一起吗？”阿克思愉快地问。

　　“如果院长大人能原谅我恶劣的虚荣心——”

　　“哦，让我们先把你恶劣的虚荣心放一边。你想还是不想？”

　　“我想，大人。”

　　院长的脸笑开了花。“好的，孩子，我认为我们也确信了这一点。如果你准备好了终生侍奉上帝，我决定，是时候让你庄严宣誓了。”他顿了顿，端详着见习修士的脸，居然没发现任何表情变化，失望极了，“什么意思？你不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你并非——啊！你怎么啦？”

　　弗朗西斯脸上还是一副礼貌专注的表情，但脸色却刹那间刷白。膝盖突然一软。

　　弗朗西斯晕倒了。

　　两周后，沙漠守夜生存时间几乎创下了纪录的见习修士弗朗西斯，终于脱离见习期，宣誓永远安于清贫，保持纯洁，服从教义。弗朗西斯对教区许下了特殊的誓言，终于在修道院里接受了祝福和一个铺盖卷，正式成为莱伯维茨阿尔伯特修道院的一名修士，永远与教会和教规拴在一起、熔于一体。“如若上帝要你成为他的运书者，你会宁愿赴死也不背叛教友吗？”按照仪式，这问题被连问三遍。“愿意，大人。”弗朗西斯对答三次。

　　“接下来请运书修士和记忆修士起身，接受兄弟之吻。看啊，何等善良；看啊，何等愉悦……”

　　弗朗西斯修士被调离厨房，做不那么普通的工作。他成为一名抄写员学徒，师从一位叫荷马的老修士。若是一切顺利，弗朗西斯很可能得以在这抄写室中安度余生，终身做抄写和装饰的工作，亲手抄写代数课本，画橄榄叶装饰书页，画愉快的小天使围绕着对数表。

　　荷马修士是一位温和的老人，弗朗西斯一见到他就喜欢上这个老师。“我们大部分人都有指定工作，而且完成得较好。”荷马告诉弗朗西斯，“但我们每人也有自己的项目。大部分抄写员都对《大事记》里的一些特别的工作感兴趣，喜欢挤出边边角角的时间花在上面。比方说，坐在那边的萨拉尔——他干活很拖拉，错误又多。所以我们让他自己选一个项目，每天可以在上面花一个小时。干活太沉闷，他又开始出错时，就可以先把指定任务放在一边，做自己的项目。人人都可以这样做。如果一天结束前，你已经做完了自己的指定工作，而又没有自己的项目，你将要把时间花在常青树上。”

　　“常青树？”

　　“是的，但我说的可不是植物。神职人员们普遍对一些书有长期需求——《弥撒书》、《圣经》、《祈祷书》、论文还有《百科全书》，像这样的书我们卖了很多。所以要是你还没有个人爱好的项目，工作又提前完成的话，我们会安排给你常青树项目。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

　　“萨拉尔修士的项目是什么？”

　　这位年长的监督顿了顿。“哦，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反正我是不明白。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恢复遗失词汇和短语的方法，用来补充《大事记》原文中缺失的部分。比如一本书左边一页被烧焦了一半，但还可以辨识，而右边一页的边缘被烧没了，每一行最末几个字都不见了。萨拉尔修士研究出一种数学方法能用来找出这些遗失的字词。这并非完全保险，但确实能恢复到一定程度。自他开始这项工作到现在，已经恢复了整整四页了。”

　　弗朗西斯看了看萨拉尔修士，他是一位八九十岁的老人，将近失明。“这花了他多长时间？”弗朗西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