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个半》部分作品连载(10)

　　“我被人骗了。”三言两语简述完过程。里屋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恨恨传出一句：“废物一个！要你有个屁用！”我再不说话，也没有眼泪，虎妈恶语令儿子“寒夜饮冰水，点滴在心头”。都说骨肉至亲，经历冰火两重天，我说患难岁月里，异姓兄弟结下的香火缘分远胜过平常亲情！

　　东天桥下连候数天，第四天下午，终于等来赖债的。载货架子车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复仇者在后面远远跟着。走到人烟稀少处，后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拉车的瘦子刚要回头察看，“扑哧！”半个烂西瓜结结实实扣在脑壳上，腐恶汁子淌了一头一脸。瘦子取下系在脖子上的擦汗毛巾，叫骂着拭去脸上恶臭，扭头一看，认出讨要工钱未遂的短工。瘦子再想不到，一个小屁孩竟如此难缠！当下气急败坏，举着顶车杠拼命追赶，边追边骂：“兔崽子！老子今天非要你小命！”看看就要追上，我猛地拐进路边青纱帐。瘦子紧追不舍，被伏兵一棍捅在迎面骨上，惨叫着抱腿倒地！我闻声拐回，跳到骗子身上，抽出其腰间皮带，弟兄俩合伙将赖债的瘦子捆了个结实，脑袋窝在裤裆里，来个老头看瓜。从赖债的身上总共搜出五元二角钱和一块半旧的怀表，赵大壮要全部拿走。我想起父亲的话，坚决反对同伴的做法，说咱们是来讨债的，不是劫道的，讨还欠债天经地义，抢人钱财伤天害理，咱们不能干！拿走应得的工钱，赵大壮心有不甘，对着瘦屁股猛踹一脚，愤愤地骂道：“今天便宜了这个老小子！”

　　瘦子最终被浇地的农民发现，松了绑，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来寻自己的架子车，走到跟前才发现：整车水泥被掀翻在地，袋袋都戳出窟窿，内外胎被利刃割得稀烂……

　　三

　　前进中学政教主任柳天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恶的女人，青少年思想政治教育女性工作者所有毛病集于她一身：与异性交往，一脸媚态，总是挤着小嗓说话，仿佛不经意间翘起兰花指，上面涂满红色指甲油；同校长说话，发出的是孩童般的银铃声，只闻声不见面，都误以为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正在跟男人发嗲；见了同性下属，直出直入，眼空无物；看学生眼神锐利如锥，声音尖利，仿佛锯条划玻璃，神情冷若冰霜，仿佛遇到上辈子的冤家对头。柳天香的原配是长途货车司机，三年前死于一次雾天行车事故。火葬了丈夫，擦干了眼泪，新寡踏上漫漫觅偶路。柳主任言语尖刻、待人刻薄，亲戚同事邻居幸灾乐祸的居多，牵线搭桥的鲜有，无奈只得亲自出马。每逢周末，草草吃完晚饭，柳天香描眉画眼，精心打扮，身上抹得香喷喷，换上时髦鲜亮衣服，高领外套遮住皮肤松弛的脖子暴起的筋筋络络，下摆加长挡住日益下坠疲疲沓沓的屁股。柳寡妇将一双小儿女反锁在家，借口“家访”，匆匆出门，凤凰26坤车直奔舞场，风雨无阻，场场不落。

　　时间长了，周围人对柳寡妇慢慢有了看法，认为一个寡妇应恪守妇道，在家精心照顾亡夫留下的儿女，心如古井，波澜不起，白日对着墙壁上丈夫遗像默默垂泪，漫漫长夜独卧寒衾苦苦思念自己去世的男人；外出目不斜视，不苟言笑，身如枯木，心若死灰，一步步坚实走完未亡人的人生之路，以贞洁身心在另一个世界与自己丈夫团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春心萌动，每隔一段时间将不同面孔的陌生男人带到家里。邻居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孀居寡妇岂能涂脂抹粉，以色事人，频频换男友，有伤风化，成何体统！柳天香何尝不想速战速决，几下搞定，无奈常泡舞场的中年男子老江湖居多，揩揩油，吃吃豆腐还行，动真格的几近绝迹。寡妇再婚无期，犯了错误的男生成了她的出气筒，伤人利器是其脚上的尖头皮鞋，中招者无不应声跌倒。

　　柳天香情场屡战屡败、越挫越勇，永远寄希望于下一次。今天晚上，柳寡妇走了桃花运，邂逅自己的真命天子，进舞场刚坐下，就有一中年男子过来含笑邀舞。男子浓发乌黑，身材修长，国字脸，肤色白净，带副金丝边眼镜，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举止透着儒雅之气。男子自我介绍，说本人司马追风，在电影制品厂担任导演。制片厂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个神秘的地方，电影导演头上笼罩着高贵的艺术光环。司马追风，光听名字，就能想象男人身上蕴藏着多少艺术细胞。询问拍电影工作流程，导演应答如流，打听电影明星花边新闻逸闻趣事，司马娓娓道来。柳天香频频放电，嗓音纯净，笑声甜美，引得周围男人一起看过来。男子含情脉脉看着柳天香，说妻子去世数年，留下一个小女儿，说你与我亡妻不仅容貌相似，声音更是酷似，都是那么悦耳动听，听了还想听，让人难以释怀。寡妇听得怦然心动，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夜终于等来意中人！月上柳梢，春风醉人，乐曲悠扬，情话绵绵，司马导演舞姿潇洒，动作舒展大方，风头一时无二，吸引众多女性倾慕的目光。一曲舞罢，两人都有些相见恨晚……

　　“有寡妇见鳏夫思而嫁之”。那些日子，春心萌动的柳天香像是换了个人，脸上晦暗之气一扫光，终日喜气盈盈，说话和气了许多，见了异性有了笑脸，对犯错男生再不飞起一脚。女教师们私下议论：柳主任莫非走了桃花运？有人凑趣：柳主任什么时候请大家吃喜糖？柳主任满面春风，笑而不答，似乎成竹在胸。

　　乍暖还寒时节，司马导演却衣衫单薄，几次舞场相会，总是那身行头。柳天香关心地问起，男人说是工作太忙，自己又不会买衣服，过去都是妻子代劳，生活上什么都不用自己丈夫操心，现在却……，说到此，眼圈发红，声音哽咽，似乎又想起早逝的爱妻。柳天香看在眼里，生出几分感动，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感动之后是行动，柳天香履行未来妻子的责任，将未婚夫从上到下打扮得焕然一新。随着感情急剧升温，死鬼丈夫留下的罗马手表、锰钢永久自行车、压箱底舍不得穿的紫羔羊绒狐领大衣都被未来丈夫一一笑纳，直至发展到自家床上献身……司马导演胃口越来越大，从最初被动接受礼物到以后主动借钱，借口五花八门，总是有借无还。柳天香惊恐地看着家里存折上迅速减少的数字——那是死鬼丈夫的抚恤金，仿佛兜头浇下一瓢冰水，陷入爱情罗网，昏头昏脑的寡妇终于有了一丝清醒——两人交往数月，自己奉献无数，对方索求无时，却从不提何时结婚……

　　最后一次约会，司马导演再一次提出借钱，柳天香板起面孔郑重宣布：借钱可以，条件是本周日我去你家认门。女的态度坚定，不容置疑，男的脸色骤变，眼神惊恐，借口上厕所方便，黄鹤一去不复返……傻婆娘等负心汉，柳天香一直等到舞会散场也不见司马导演踪影。以后又连着寻了几次，次次落魄而归。

　　睡了我身子，借了我的钱，拿了我的东西，见捞不上油水了，就想一走了之，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柳天香越想越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娘上你单位找你！电影制片厂传达室门卫听了连连摇头，说建厂伊始本人就在这工作，上至厂长下到炊事员，厂里每个职工我都叫得出名，却从未听说有个叫司马追风的导演。柳天香不死心，找到厂人事科，人事科长答复如出一辙，说去年以来陆续接到寻人电话，听声音都是中年女人，都在询问制片厂有没有一个叫司马追风的导演，估计是外面有人冒充制片厂职工行骗，又说你连骗子照片都没有，这种无头案估计派出所也没什么好办法。柳天香不肯自认倒霉，又去找保卫科。保卫科长是转业下来的老公安，听了受骗女人的哭诉，捺不住技痒，综合归纳分析案情，最终断定骗子也是吃文艺饭的，行话“不熟不做”，熟悉电影制片厂内部情况，才会才敢冒充导演行骗。柳天香突然想起司马追风吹嘘自己偶尔客串角色，在电影《花好月圆夜》扮演男二号，会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保卫科长找来电影剧组全体人员合影纪念照，柳寡妇一眼认出最后一排西起第二个就是司马追风！又找来电影《花好月圆夜》导演指认。导演说这家伙叫郭小宝，是省内一家地市级话剧团的二流演员。剧组海选男主角，他毛遂自荐跑来试镜，未被选中却死乞白赖不愿回去。导演被缠不过，勉强同意让他在剧中扮演总共只有三句台词的末流角色。导演调侃：别看郭小宝同志演正面角色总不大像，骗女人吃软饭却演技一流。下回拍行骗题材电影，小宝当仁不让，一定请他出演反一号！

　　电话打到话剧团，团长提起郭小宝就叹气，说这家伙空有一张好皮囊，却内心肮脏、道德败坏，将生活当舞台，演技用于情场，遇见稍有姿色的女人就花言巧语勾引上床，也不问她们是否有丈夫。无数倒霉男人被郭小宝同志戴上绿帽子。受辱丈夫气势汹汹相继找来，第一个将郭小宝打了个半死；第二个挥舞着雪亮的匕首，扬言要给第三者来个三刀六洞！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接踵打上门来。郭小宝吓得再不敢在话剧团露面，长期流浪在外。单位去年年初将其除名，老婆带着孩子弃他而去……自己折财又失身，柳寡妇满腔悲愤，报案回来路上将千刀万剐的大骗子郭小宝诅咒了无数遍。女政教主任被骗色骗财，事情传开后，一时腾笑众口。柳天香无处出气，遂将一腔怒火转移到学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