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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三个半》部分作品连载(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30日14: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之沪

  教导主任一旁帮腔:“赵大壮和你是全校有名的哼哈二将,左王朝右马汉,一双筷子不单卖,他在外面干坏事,还能少得了你?谁先交代谁主动,争取学校从宽处理。”校长俯下身子,死死盯着我的眼睛,狞笑着问:“赵大壮和几个同伙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别人都招了,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我心里一沉,正琢磨怎么回答,面壁罚站的赵大壮轻咳一声,暗示校长挑拨使诈,切莫上当。我心里有了底,回咳一声,表示明白,坦然回答:“赵大壮昨晚去了学校西墙外的瓜摊。”校长和教导主任对视一眼,回答大大出乎审问者的意料。“说呀,你继续往下说。”教导主任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热情鼓励。

  “他……”我欲言又止。

  “说呀!他去那想干什么?是不是要偷瓜?”两个大人抢着问。

  “不是偷瓜,他,他要……”说到关键时刻,我又打住。

  “你说话怎么总是说半截,留半截?快往下说呀!”校长已急不可耐。我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凝重,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毅然揭发:“他说他要搞一次恐怖的笑!”同伴听了笑得脊背乱颤,晓得好戏开场,咬牙硬憋住不敢笑出声。

  “恐怖的笑是什么玩意儿?”案子出现新情况,校长狐疑地问,教导主任警惕地瞪大眼睛。

  “恐怖的笑说白了也不稀奇,就是趁黑和农民伯伯逗着玩。”

  “吃根灯草,说得轻巧。深更半夜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吓不死也得吓掉魂,有这么逗着玩的吗?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校长首先表示怀疑。

  “那不是刀,是电镀铁皮条。”我首先纠正校长口误,接着解释,“刀口钝得只能切豆腐,纯属聋子的耳朵——样子货,是赵大壮跟他爷爷习武用的。赵大壮同学追求进步,刚写了加入少先队申请书,说他偷瓜,打死我都不信。他学习好、思想好、劳动好、体育好、身体好,还会翻跟头打把式……”

  “行了,行了!”校长打断我的话,不耐烦地说,“叫你来不是让你给他评功摆好。只说昨晚的事!”

  “他唯一缺点就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不分对象,乱开玩笑。常常夜里脸上蒙块黑布,只露两只眼睛,一个人藏在暗处,家属院小孩路过,他猛地从黑影里跳出,举着那把明晃晃砍刀,怒喝:‘站住!留下买路钱再走!’接着发出一阵怪笑,比夜里猫头鹰叫还瘆人!刀光闪闪,形象狰狞,笑声恐怖。胆大的惊出一身冷汗,胆小的当场吓尿了裤。他却乐得哈哈大笑!还自鸣得意谓之‘恐怖的笑’。家长领着哭哭啼啼的小孩找来,赵大壮挨了他爹几次臭揍,再不敢在家属院耍孬使坏,改在外边恶作剧。昨天傍晚,我俩路过瓜摊,看见卖瓜的农民在人行道上打地铺,赵大壮的老毛病又犯了,非要跟农民伯伯逗着玩。我劝他,他不听,以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说到这,我对着肇事者的背影,痛心疾首地说:“劝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这回玩笑开过火了吧?”转身面对校长,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报告校长,赵大壮恶搞毛病得的深,绝对是屡改屡犯!我也是受害者,曾被他的损招吓个半死。这次一定要从重从快处罚,绝不能轻饶,让他长长记性,一辈子忘不了!”

  “谁跟着去了?”

  “没有谁,就他一个。深更半夜,耽误瞌睡,他叫谁,谁也不会去。”见我说得有枝有叶,十分肯定,两位校领导不由得不信。半夜上街拿刀劫人与晚上搞恶作剧是两码事,校长与教导主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口气:矛盾性质不同,处理自然不同。

  躲过一劫,我和赵大壮关系越发坚钢,他信服我随机应变、能言善辩;我钦佩他临危不惧、敢作敢当。

  三

  赵老爷子初次亮相即在交院家属院引起轰动:大高个儿,黑黢黢四方脸,左脸颊留下烧伤印记——疤痕蜿蜒隆起,仿佛紫红色蚯蚓。以上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老爷子后脑勺拖的那根花白小辫子,小辫只有指头粗细、一拃长,垂在老头儿后脑勺颇有些滑稽,让人联想到肥猪屁股后面的尾巴。孩子们跟在后面看得好奇,家属院里很快又有新民谣流传:

  新年到,新年到,小妞穿花袄,小子放鞭炮。

  老赵头买根猪尾巴,扎在头上冒充新毡帽。

  大家越唱越快活,直到赵大壮听见,叫骂着从家里冲出,小毛孩们才嬉笑着一哄而散……

  自从成了铁哥们,赵大壮三天两天来我家。这家伙嘴甜懂礼,见了长辈“叔叔”“阿姨”叫个不停。虎妈感叹:“看人家孩子多有家教,见了大人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不笑不说话。不像你个野孩子,一点规矩都不懂!”感叹完毕,捎带着在大儿子头上敲了一记毛栗子,激励我奋起直追、迎头赶上。赵大壮在我家没把自己当外人,却从不主动邀请我去他家。我有时也纳闷,老赵家轻易不让外人进门,莫非家里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谜底不久揭开。

  校足球队成立,赵大壮光荣入选,出任右边锋。我却因一双平脚板惨遭淘汰。我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校队训练,赵大壮越踢越上劲,我却越看越没劲——这才是陪太子读书。无情无绪往回走,好友在后边叫住我,说是一会儿要去邻校比赛,让我帮他把书包捎回家。

  来到赵家门前,上面挂张竹帘,门虚掩着。我轻轻喊了声,里面没人应声,推门进去,外屋没人,里屋房门露条缝,微微透出一丝亮光。我扒住门缝朝里看:里屋摆张香案,上面供着被清顺治帝封为“忠义神武大帝”的关羽。关二爷面如重枣,长髯立眉,披绿色战袍,手持青龙偃月大刀,凤眼圆睁,怒视着门外偷窥小人。赵老爷子坐在桌旁,戴副老花镜,手里捧着一卷颜色黑黄的旧线装书,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嘴里喃喃念出声。见过供菩萨、供财神、供耶稣的,没见过谁家供关公,这家子莫非是武圣人的后裔?正在瞎琢磨,老爷子像是听见外屋动静,迅速收起线装书,厉声喝问:“谁在外面?!”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吓了一跳,不敢回答,扔下同伴书包夺门而逃。眼前一幕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我几次问好友:家里为何供关公神像?老爷子看的又是什么书?赵大壮从不接话,每次都王顾左右而言他,像是家里大人早有交代。

  交院西面是枝繁叶茂的果园,小路两旁间隔长着老槐,鸟语花香、绿荫蔽日、曲径通幽,是清晨习武练功的好地方。赵老爷子每日闻鸡起舞,出门身穿黑布对襟褂,上面一溜布扣襻,黑府绸灯笼裤,腰系黑色宽板带,足蹬黑布千层底圆口布鞋,从头到脚一身黑,手执一把用长布袋装着的带鞘腰刀,雄赳赳走在前面,看上去颇有几分杀气。赵大壮跟屁虫般紧随后面。我看得眼热,几次与大壮说,想跟老爷子习武。大壮面露难色,说我爷爷轻易不收徒弟,只能瞅机会。

  大孙子脸上的幌子引起爷爷关注。大壮隐去进派出所挨警察耳光一节,谎称持假刀偷瓜引发斗殴。老爷子溺爱大孙子到了是非不分,只当是小孩子顽皮,听了非但不责怪,反而哈哈大笑。大壮夸刘端正能言善辩,帮他逃过一劫,趁机提起我想跟着练功夫。老爷子沉吟片刻,说你俩既然是好兄弟,他愿学就来吧。

  按旧时规矩,拜师须行大礼。老爷子摆摆手,说现在是新社会,老规矩就免了。孙子却坚决不干,揿住我的脖子一个劲朝下摁,笑道:“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我跪倒磕头,叫声“师父”,正式拜在赵老爷子门下。本人习武不怕吃苦,只是悟性不足,做动作常常不到位,往往学了后边,忘了前边,气得老爷子直瞪眼,大壮笑我“笨得赶上狗熊”。相比之下,同伴开窍多了,天生就是习武的料,勾、踢、踹、弹各种腿法一说就会,摔、拍、穿、劈、钻诸手法一点就通。与寻常武师不同,师父从不教拳术套路,说里面多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上阵不济事,开门就让徒弟练习踢打摔拿,说“拳脚对练,其理自见”,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出招则已,出则一定要快、要猛,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我跟着师父学了些徒手格斗技巧:拳架要小,发力前上身不要有预令动作,不让对方提前防备;对方出手前,不盯拳头盯肩膀,以利及时避闪;摔跤先练抢把,抢把先抢里把,行话说“输跤不输把,输跤又输把,此子不可教”,下面进跤绊时,上面一定要用劲抓紧把位,这样脚下才能有根。师父最看重踢法,说“手是两扇门,全凭腿赢人”,腿击出其不意,击打距离长,力量比胳膊大数倍,故有“拳打三分,脚踢七分”之说,让我们勤练腿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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