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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永争:儿童视角与地方性经验

来源:《佛山文艺》2019年第5期 |   2019年04月12日09:43

【编者按】近年来,佛山作家洪永争声名鹊起,他以疍家和儿童题材为主的小说创作逐渐受到外界的关注。2017年,其长篇小说《摇啊摇,疍家船》获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最高奖“青铜奖”;2018年,长篇小说《浮家》获首届“小十月”文学奖小说组金奖。2018年8月,“洪永争作品暨文学地理学视阈下的儿童文学研究学术讨论会”作为“第三届佛山文学周”的重头戏在佛山举行,数十位专家学者围绕其作品展开了讨论。儿童视角与地方性经验是解读洪永争小说的两个关键词,让我们通过访谈来一窥二者对作家创作的影响。

朱郁文(以下简称“朱”):《摇啊摇,疍家船》《船儿归》,这两部作品很明显都是以疍家人及其生活为题材的乡土文学,“疍家”一词本身就带有很强的“异域”色彩(用鲁迅话说就是“异域情调”),因为之于读者,它太陌生了。疍家人这个群体及其所生活的水土,对绝大多数国人而言都是极不熟悉的。因陌生而生好奇之心,因好奇而生了解、探究之兴趣,于是这部小说就具有了吸引读者的关键要素。您的作品中,尤其是在《摇啊摇,疍家船》这部小说中,有大量您的故乡阳江一带的山川风物、民俗风情,为读者营造了一个陌生却亲切、朴素而又诗意的乡土空间,从中也看得出故乡包括疍家人的生活对您的写作有很大的影响,能具体谈谈这种影响吗?

洪永争(以下简称“洪”):异域情调会让作品散发一些神秘感,但作品的真正价值还是在于它的文学性。如果只有异域情调而没有文学性,那作品就成为了猎奇读物。据很多读者反馈,《摇啊摇,疍家船》《船儿归》吸引他们更多的还是一个“情”字,就是亲情、友情和对万物有情,他们常常深陷于当中,感动得涕零。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故乡就是他的根,也是作家创作永不衰竭的源泉。世界上很多大作家都离不开故乡对他的哺育。福克纳永远为他“邮票般大小的故土”着迷;莫言永远站在高密的上空俯视大地和历史。对于我来说,故乡是一幅画,一幅油彩画,有激情澎湃的浓重笔触,有刻画细致的肌理,有着温暖的记忆,也有挥之不去的思绪,到现在为止,我都深深眷恋着生我养我的地方,经常驱车回到它的怀抱。它已经成为我血液的一部分,我在创作文学作品的时候,它总是给我营养,给我思路,无论风土人情,还是人性美丑,都在我的作品中时有显现。故乡对我的影响是渗透到血液和灵魂里的。可以这么说,如果把写作比作山水的话,离开了故乡,我的写作就相当于只有山没有了水,失去了应有的灵性。

朱:您来佛山应该也有好多年了,佛山虽不比北上广深,但也算是个大城市,对故乡的生活与现在身处的城市生活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洪:我是千禧年来到佛山的。故乡阳江和佛山相距不是特别远,地理上的距离不过两百来公里,两地的生活习惯也差别不大,因此从阳江到佛山在生活上还是比较适应的。佛山是一个经济发达的城市,这里汇聚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高端人才,给了寻梦者很多机会。可以这么说,故乡生我养我培育我,而佛山给了我一份职业,让我得以继续圆心中的梦。在我的心目中,佛山是我的第二个故乡。生活在佛山,我丝毫没有客居的感觉,反倒有一种跟故乡一样的踏实。这就是我喜欢佛山的原因。

朱:对于乡土作家而言,“他者”视角(身处异地尤其是城市的经验和视野)是否重要?

洪:我特别重视小说的视觉,因为选择怎样的视觉是一个作家开始一部小说创作的最重要的思考。我觉得如果一部小说的视觉选择恰当,他的创作就成功了一半。对于您提到的“他者”视觉是否重要,我认为这个问题要看怎么看,要看一部作品的实在需要。

朱:我这里所说的“他者”视角,意思是作家在自身所处的时空改变(比如从乡村到城市)之后必然会获得另一种视野和经验,在现当代文学史上,很多乡土作家,他们对故乡的态度是不一样,有的将之视为封闭、落后而进行启蒙、批判,有的将之视为田园牧歌式的乌托邦家园而进行歌颂赞美,不管是哪一种立场,都是在获得了“他者”视角之后而呈现出来,我想问的是,对您而言,这种“他者”视角是否也在您身上、在您的写作中发挥着潜在的影响?直接一点问,如果没有在佛山的城市生活,您对疍家题材的书写以及对乡土文明的立场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

洪:您说的“他者”视觉确实是一个作家进行创作的一种个性体验,这种体验是作家在个人的经历中逐渐形成的,诚如您提到的鲁迅,他站在他者的视觉对他落后、愚昧的故乡进行了批判,而沈从文恰恰相反,他在城市却对自己的故乡充满了向往和思念,两者的立场完全是不一样的。我从阳江来到佛山,确实看清楚了很多事情,城市的膨胀,乡村的衰败,这两者一进一退,上演了前所未有的史诗般的悲欢离合。在这样的一种大环境下,我颇有隔岸观火的幻觉。我因此写了很多这方面的短篇小说。比如《巷子里的小杂货店》《小女孩的故乡》等,写出了城乡发展进程中,底层人的悲欢离合和不能承受之痛。至于说到我现在写的疍家题材,也算是我身处城市看待乡村的一种立场。《摇啊摇,疍家船》《浮家》和《船儿归》就是在这样的作品。这三部小说虽然以儿童文学的体裁出现,但我的立意与之前的小说是一脉相承,只是这几部小说的内涵比之前的更加丰富和内敛,它们需要品读和追寻才能悟出来。前贤说过,环境改变人。我同意这样的看法,但对于我要写的疍家题材,我觉得就算我不在佛山,在故乡,或者在别的城市,我可能也会出现这种书写。因为我们所处的大环境都是一样的,就算城市不同、地方有别,那种时代感都是大同小异的。

朱:地域性在不同作家身上的体现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外国作家哈代、福克纳、马尔克斯,还是现代作家鲁迅、沈从文、萧红、张爱玲,亦或是当代的汪曾祺、莫言、陈忠实、贾平凹、 刘庆邦、刘震云、苏童、王安忆,地域施之于他们身上的影响以及他们对待故乡和地域性问题的态度,无疑是不一样。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就您自己的写作而言,是否有意愿做一个地域性色彩比较鲜明的作家?

洪: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故乡,成长的经历和体验不一样,自然而言地,反映在他们身上的影响也就不一样。创作是一个不断成长的过程,随着作家年龄的不断增长,他的人生阅历会更加丰富,那么他们有更多的题材方面的选择。对于我个人而言,创新求变一直是我所渴求的。我会尝试多种题材,不仅是乡土的,还有城中村等方面的,同样也会尝试不同的写作表现形式,丰富自己的写作王国。一句话,只要条件许可,我会把自己写作的触角伸到一些更加宽广的世界,不会局限于某一个地方,某一种形式。

朱:去年八月份在南海召开的那次研讨会,有专家指出地域性可能是把双刃剑,作家对于地方性经验的融入要有个度,如果过度就会给读者造成隔离感,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洪:我非常同意这个看法,我自己在写作乡土小说的时候一直就是按照这样的心得进行创作。我不会生搬硬套地把风光景物、风土人情嫁接到小说里,这是我一向深恶痛绝的。因为我觉得地域性描写有没有必要,要看两点:一是风光景物描写能不能为烘托小说氛围、反映人物心理服务;二是对风土人情的书写能否起到增强小说内涵的作用。在写小说的时候我会耐心地等待可以渗入地域性描写的机会,只有机会成熟,我才会把这些经验渗透进去,尽量做到无痕对接。

朱:就您视野所及,还有别人以小说的形式反映疍家生活吗?

洪:这个我不能证明自己是不是最早写这一题材的人,但根据一些专家的评价,比如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王泉根认为,像这样系统、周密、详细地描写疍家风情的小说,《摇啊摇,疍家船》可能是第一部。著名的儿童文学评论家崔昕平认为:“这一题材视野,非但在儿童文学创作领域从未出现,放置在整个文学视野中,也当属仅见。洪永争首度创作的儿童小说《摇啊摇,疍家船》,便是这一具有补白意义的选材。”

朱:在那次研讨会上,有专家说到语言的问题,对您在小说中有意识地采用广东南方水乡地区疍家人的方言、口语、民歌、民谚、比喻等,给予了肯定,但也对其中夹杂的一些北方口语和书面语言(比如“咱”“咱们”“费劲儿”“柔声道”“甚至”等)提出了异议,认为与全书的故事叙述和人物心理有一些不协调,让人感觉有些混杂,您如何看待方言进入写作这个问题?

洪:语言的和谐性问题确实是一个处在方言区的作家经常遇到的难题。就我们这一代人而言,从小到大都是说着方言长大的,后来去读书了才马马虎虎把普通话说流畅。在语言方面,处于方言区的作者确实有先天的不足,要把方言和普通话和谐地结合在一起,确实需要功力。但话又得说回来,专家所说到的一些类似“咱们、费劲儿”等北方语言,其实一直出现在学校的教科书上,我们从小都是这样学过来的,毕竟,在推普已经十分成功的今天,各民族的语言在进一步融合,差距进一步缩小。所以在小说中写出来也不足为奇。但以后我会更加重视小说的语言细节,把语言拿捏得更好。

朱:在《摇啊摇,疍家船》和《船儿归》这两部作品中,多次出现“咸水歌”,对反映疍家乡土风情、烘托小说氛围和人物心理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能谈谈咸水歌的来历吗?

洪:关于咸水歌的来历,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疍家人在海上漂流,逐水而居,他们的歌声来自海上,来自水里,因为大海带着咸气,在咸水中产生的,所以被称为“咸水歌”。又有人说,“咸”在广东话是黄色的意思,因为疍家人在劳动的时候,闲暇会感到无聊,他们会开一些黄色的玩笑,有人把这些玩笑编成歌谣,这就是早期的咸水歌。不管哪一种说法,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咸水歌也是从劳动中产生的。

朱:你在小说中提到的那些咸水歌是怎么来的?是从资料里获得还是仅凭记忆想到的,还是经过了一种综合之后的加工创造?

洪:疍家人有属于自己的“诗经”——咸水歌,这在我的小说《摇啊摇,疍家船》《浮家》和《船儿归》里都有出现。这些咸水歌有些是在原有基础上的改写的,但大多数是我根据咸水歌的特点创作的。我故乡阳江市民间文化气息比较浓厚,我小时候经常会接触到阳江山歌和咸水歌,我父亲还手抄了好几大本,至今保留在家里。通过了解,这两种民间文化不管是形式和唱法都非常接近,所以我无论是加工好,创作也好总是得心应手。

朱:您曾在采访中表示《摇啊摇,疍家船》一方面是寄托,另一方面是反衬,将这部小说定位为亲情颂歌、环境颂歌、风俗颂歌,除了寄托,还反衬当下,以亲情美反衬人的冷漠,以风俗美反衬传统的日渐稀薄。这是否可以理解您的立场或者说情感倾向是传统乡土文明的?

洪: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尽管小说有寄托有反衬,但这并不等同于我的立场或者情感倾向就是站在乡村文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乡村文明也并非尽善尽美,城市文明也并非一无是处,但有一点你必须承认,在经济大潮的席卷下,乡村正在“消失”。以往住在同一村子的人,现在可能在天涯海角,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亲情日益稀薄。更有甚者,有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做出坑骗父老乡亲的事情来。总的说来,我不是站在乡村文明的立场而是真善美的立场来看待这一切,不管是乡村文明还是城市文明,衡量的标准都离不开真善美。

朱:《摇啊摇,疍家船》和《船儿归》两部作品都是乡土题材,也都是儿童题材,二者有什么联系和区别?两部作品主人公的遭遇有没有现实基础(原型)?

洪:《摇啊摇,疍家船》《浮家》和《船儿归》都是我近年创作的儿童题材长篇小说,两者在故事和主题上都没有联系,前者是亲情颂歌,后者则通过一个疍家儿童的自我转变来反衬疍家人在经济大潮下所面临的困境。要说有联系,那就是都是疍家题材。两部作品都有原型,源于生活,源于心灵。(可否具体谈一下,这种原型是某个单一的个体,还是多个现实的综合?)例如《摇啊摇,疍家船》的主人公杨水活的故事,原型来源于我村的一个人物,被我迁移到小说的环境当中。《浮家》里的人物大都来自我去佛山三水采风的综合体。《船儿归》里的人物则是源于我近年来对人心灵的观照,并企图以此生发出一些现实的意义。

朱:两部作品的人物有很多相似点,比如小主人公都是男孩,年龄都处在小学阶段,父亲都是寡言少语,相对缺少温柔、细心、体贴;当然也有很多不同,比如两位小主人公一个好学一个贪玩,一个一学就会一个学起来很吃力,主人公面对的问题和苦恼不一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物设置?有没有想过将人物性格完全改变以下来进行创作?

洪:这两部小说所表达的思想和情节是完全不一样的,里面的人物也当然不一样,特别是主角,性格差别很大。至于说到个别人物性格有重合的地方,其实这一点可以这么解释,如果留心观察,日常生活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和特点,千差万别,但也总有一些相似之处,这个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吧,不是故意为之。在接下来的创作里面,我会尝试塑造各类人物,争取写得更加出彩。

朱:我比较关注的是两部小说主人公与母亲的关系,相比于父亲,主人公跟母亲的情感联系比较紧密(《摇啊摇,疍家船》中的姐姐实质上是母亲角色的替代性实现),主人公成长困境皆源于母亲的缺失(《摇啊摇,疍家船》的主人公养母卧病生母病逝,《船儿归》的主人公母亲离家出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节设置,有什么深意吗?

洪:母亲在孩子的性格塑造方面起到很大的作用,在子女心目中的地位很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父母在,家在;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从某种意义上,母亲就是家,就是温暖。我的这两部小说都写到母亲,《摇啊摇,疍家船》的姐姐出嫁,《船儿归》的母亲离家出走,其实就是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疍家人的漂泊不定的生活状态。同时也象征在大环境冲击下那些失去心灵家园的现代人对家的寻找与渴求。

朱:在那次研讨会上有专家提出,儿童文学不宜渲染一些负面的东西,比如家暴(您在作品中多次提到父亲惩罚孩子所用的“藤条焖猪肉”)、重男轻女等等,您是否同意这样的看法,如果同意,如何处理现实主义文学对反映现实、表现真实的要求?

洪:从我个人的阅读经验来看,我认为应该不要过度渲染为宜,但也并非不能涉及,世界名著《童年》《白轮船》并没有刻意回避一些暴力,只是如何把握好一个度。因为有些东西现实生活中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如果刻意回避,或许会剥夺了儿童对真实世界的完整体验的权利。所以,如何把握一个度是问题的关键。

朱:成人与儿童精神世界的不同在于人在长大的过程难免为环境和世俗社会所改变,成熟往往是以失去童心为代价的(所谓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对峙”),作为儿童文学作家,如何保持一颗童心?

洪:什么是童心?在我看来“多情即童心”。这个“多情”是对万物感兴趣,对万物都关心,做到这样就具有了童心。作家也好,艺术家也好,只要对万物都留心,对万物都有爱心,就保持了童心。

朱:就是要保持好奇心、爱心、同情心。您在作品中虽然没有使用第一人称叙事,但明显看得出童年视角的运用,这种叙事方式应该跟儿时记忆有关,同时也跟您目前小学教师工作身份有关系吧?因为我看到两位小主人公都是小学生,能结合您的职业谈谈这种联系吗?

洪:我写作经常使用童年视觉跟我的小学教师身份并无必然的联系,其实就是出于写作的需要。如果我觉得选取一个童年的视觉所取得的效果会更好,我就会使用童年视觉。当然,小学教师的职业,对我的小说人物的塑造确实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这方面确实具备一定的优势,因为我接触的孩子比较多,对他们比较熟悉,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朱:现在的儿童文学市场貌似很火热,图书馆、书店、书城、书展的儿童区往往是人最多的,如何看待当下中国的儿童文学现状?

洪:随着我国经济的迅猛发展,文学也进入繁荣期,儿童文学图书市场更是空前热闹,形形色色的儿童读物让人眼花缭乱。一方面,很多名家高品质的作品得到推广和阅读,受到有识之士和儿童读者的热烈欢迎。另一方面,一些平庸、低劣甚至恶俗的读物也抢占了儿童阅读的滩头,导致一些家长不知如何选择。整个儿童图书市场实际上是良莠不齐的,发展很不均衡。据我所知,很多学生,尤其是小学中低年级小学生,他们自发购买的一些读本大都是一些低劣、无聊的漫画,这些读物很容易在学生中传开,如果老师或家长没有对他们进行适当的指引,他们大都不会进行高品质的阅读。高品质的读物能熏陶人、滋养人,这已经是共识。

我觉得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首先体现在写作者对文学的敬畏,只有心生敬畏,才会惜墨如金,细水长流,从儿童本位着眼,往灵魂深处下笔,哪怕只着一字,也重如泰山。其次,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像银行,学生把自己的阅读欲望存寄在里面,即便他们离开,知识的利息还在不断的增加,乃至受用终身。至于我个人,比较喜欢质地厚重和阅读轻盈并重的儿童文学作品,能触动他们的灵魂,引发他们深层次的思考,让他们在阅读别人故事的同时得到精神的洗礼。当然,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是多样化的,正因为如此,广大写作者才有了广阔的天地。

朱:您是从何时开始写作的?至今的大致历程是怎样的?

洪:其实,从初中开始,我就开始有短小的记事文章在报刊发表。毕业工作后,我一直从事业余创作,小说、诗歌、散文都有所涉猎。较长的一段时期,我主要醉心于成人文学,曾在一些刊物发表过作品,也获过一些奖项。巧合的是,在我写过的近五十篇短篇小说中,有一部分正是以儿童视觉写的。例如我发表在《特区文学》的短篇小说《小女孩的故乡》,通过写一个生在外省农村、长在广东城市的小女孩,面对父母失业要回家乡的变故,她不愿跟随父母回家乡,在临上火车的时候逃离父母,回到原来就读的城市学校的故事,反映了动荡不安的打工生活给孩子造成的心灵伤害。这样的小说,严格来说,不算儿童文学,或者说不是纯粹的儿童文学,但潜意识里,我的写作与儿童文学有一种无形的关联。偶尔有需要,我也会写一两个儿童小说,还在儿童类杂志发表过,但这不是我的主创方向。

因为写作的原因,我需要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在阅读中,我一次又一次更新自己的文学观念,丰富自己的文学内涵,因为从中受益,所以我深知阅读的重要性。作为一名语文教师,我特别重视学生阅读能力的培养,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学校也很重视学生的阅读,每个星期专门抽一节课让学生看书。我在阅读课时,也和学生一起看书。学生看完了《安徒生童话》《快乐王子》《童年》《白轮船》《亲爱的汉修先生》《昆虫记》《汤姆叔叔的小屋》《草房子》《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格列佛游记》等名著后,搁在桌面上,我也会拿过来看一看,结果发现,这些儿童文学作品同样有着成人文学一样的内涵:悲悯、善良、正直……于是,我彻底改变了对儿童文学的看法,我觉得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一样可以像别的文学门类一样,淋漓尽致地表达作家的所思所想,传达人类普世价值,让人感动,让人深思。从那时起,我比以前更加关注儿童文学了。

在我看来,创作成人文学和创作儿童文学没有太大的区别,无论是成人的还是儿童的,属于文学核心性的东西都是不可或缺的。我在前面已经说了,这两种文学类别本身没有高下之分,只有具体作品的好坏之别。两者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相反,由于我能熟练把握成人文学题材,写起儿童小说反倒觉得更加得心应手。所以我在写儿童小说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困难。当然,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在一定的程度上还是有区别的,儿童文学的主要阅读对象是儿童,因此,以儿童为本位,这个中心是不能动摇的。离开了这个中心,哪怕他的小说所有的人物都是儿童,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儿童小说。

让我对儿童文学感兴趣的,还有一点比较重要,我每天都与学生打交道,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加上我十分喜欢孩子的世界,如果能够把儿童小说写好,丰富他们的精神生活,那该是一件多有趣的事啊!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留意儿童文学的信息,灵感来时偶尔写写,那段时间大约创作了四五篇儿童短篇小说。直到我确定要写疍家渔民这一题材时,我才开始大规模创作儿童文学。

朱:哪些作家和作品对您影响比较大,体现在什么地方?

洪:很多作家的书我都看过,现实主义的、现代主义的,都看过,这些书对我都有影响。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让我感受到了现实主义的强大力量;海明威的作品极简风格,又让我感受到另一种力量;卡夫卡、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让我明白了小说可以像万花筒,有无限种可能……阅读这些作品大大开拓了我的视野,让我在写作的时候有了更深更远的思考。

朱:平时的写作习惯是怎样的?是随心而至还是每天固定要写多少字?

洪:一般来说,职业对作家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就我本人来说,教师这一职业给了我创作的业余时间。如果我从事其他职业,可能没那么多的创作时间。说到如何平衡教学和创作时间上,其实这很简单,我是那种公私分明的人。上班时间,我就做上班的事情,只有回到家里之后,我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说,我的工作和我的业余创作毫无冲突。我的写作时间还是比较规律的,每天早上六点开始写,写到七点十五分就去上班,每天如此。当然,有时候节假日也会写一点。我创作的两三百万字全是这样积累下来的。

朱:看来有固定的写作时间和坚持写对一个作家还是蛮重要的。我知道您平时除了小说创作,还经常写诗,写诗与写小说有什么不一样?您觉得哪一个更难一些?

洪:在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的笔下,小说和诗歌的边界是模糊的,这些大师让我们领略了文体的无限可能。在我看来,诗歌是诗人用语言对世界的重构和再创造,而好的小说也是诗歌。我觉得要写好小说和诗歌都很难。

朱:在进行小说创作时您是更重视故事的编排还是更重视语言的运用?

洪:应该说我对语言更偏重一些。我认为语言是小说的血液,故事是小说的骨肉,小说要是血液不行,骨肉也就不能成为骨肉了。

朱:有哪些具体的写作经验可以分享?

洪:谈不上有什么具体的写作经验,如果有,就是多读多写。尤其是读,更加重要。

朱:这些年,您的小说多次获奖,这些获奖的机遇是怎么来的?有人推荐还是自己投稿?

洪:我写好《摇啊摇,疍家船》和《浮家》后,正好看到有这么一个征稿机会,头脑一发热,就投了过去,然后就获奖了,就这样。

朱:并不是每一个作家都能获得这种级别的奖项,都能由相关部门为自己开这样规模的研讨会,您对获奖和研讨会有什么感受?获奖和研讨会之后应该有很多人的跟您互动,这中间对您的生活和写作有什么影响?您觉得哪些批评比较认同?如何看待负面评价?

洪:获奖是对一个作家某种意义上的肯定,这对作家还是有促进作用的。文学研讨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剜烂苹果”,帮助作家进一步提升。我认为他们给我开的文学研讨会的目的在于此。而从研讨会上专家们的发言可以看出,他们的发言无论赞美的,还是批评的,都是非常诚恳和严谨的,可以说,这是一个学术性非常浓厚的研讨会。一个作家当然喜欢听赞美的话,但我觉得我最看重的是他们批评,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一篇作品是没有缺点的,在作家的眼里,他最好的作品永远在下一部。因此,对于专家们提出的意见和批评,我都做了笔记,我觉得那些观点不管符不符合作品实际,不管适不适合我,都是一笔财富。正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算批评的意见和我的看法相左,我认为也是它的积极意义,对一个作家来说起码有开阔视野、警醒鞭策的作用。

我觉得这个研讨会的另一个意义就是,它同时研讨了文学地理视阈下的儿童文学创作,这是这个研讨会的一个延伸意义。不少专家在研讨会上指出了文学地理视阈下的儿童文学创作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会让自己的创作落入地方风俗介绍的俗套。很多专家们认为,要恰如其分地运用这个“文学地理”,更要超越它,只有这样,作品才会打动人。他们认为《摇啊摇,疍家船》超越了这一点。专家们全面而深入的探讨,不仅让我本人受益匪浅,也让在场所有作家、文学爱好者受惠。

朱:以后的写作方向还是立足于疍家和童年吗?

洪:我本人还会继续创作几部疍家题材,然后再写别的题材。

朱:您觉得广东和佛山的文学生态怎么样?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洪:我觉得广东和佛山的文学生态越来越好。我坚信,只要你写得好,一定会有人看得见的。

朱:跟周围(比如广佛)的作家有经常互动吗?是怎样的互动?互动对写作的影响?

洪:以前跟小说名家周崇贤、盛慧和西北狼在小说方面有较深的交流。现在,我和诗人的交往更加紧密一些。有空时候,我经常与广州和佛山的一些诗人见面、交流,跟小说家的交往反倒少一些。我们的交流互动比较随意,有时会正式谈谈诗歌(小说也会聊到),但更多的时候是聊读书,或者电影。也请过一些名家过来开讲座。总之,形式比较灵活。

朱:在写作上,最大的愿景是什么?

洪:写作和书画一直是小时候的梦想,小时候我希望将来能做出点成绩。现在我仍旧是小时候的那种愿望,能写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来。

朱:写作有没有困惑的时候?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作为一个作家应该有什么样的姿态?

洪:曾经是有过困惑,就是如何走出去。但只要你坚持,你就一定会成功。我觉得作家既要有独立精神,又要融进生活中。

朱:有没有一些跟写作直接相关的困惑,比如写出来的东西完全不是自己想要表达的?

洪: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我记得我刚刚学写短篇小说的时候,由于写小说前没能把立意想通透,就硬写出来,结果文不达意。现在这种情况可以说没有了,因为我在写东西前会想很透,如果想不通,就暂时搁置,甚至不写。

附:访谈人简介

洪永争: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佛山作协主席团成员,南海区作协小说学会会长。多种文体散见于《人民文学》《儿童文学》《小小说月报》《作品》《广州文艺》《特区文学》《中西诗歌》《天津诗人》等报刊。2012年获得佛山文学奖;首届全国青工文学小说新人奖;2013年获得首届“大沥杯”广东省小说奖;2017年长篇小说《摇啊摇,疍家船》获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最高奖“青铜奖”;2018年5月长篇小说《浮家》获首届“小十月”文学奖小说组金奖。出版有短篇小说集《月亮坡》《疍家船下水如天》,散文集《来自光的连结》,长篇小说《摇啊摇,疍家船》《船儿归》。

朱郁文:文学博士,助理研究员。佛山市艺术创作院文化与文艺理论研究部主任,《佛山艺文志》编辑,佛山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