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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吴岩:中国科幻已从题材升级为产业

来源:齐鲁晚报 | 师文静  2019年03月07日07:19

电影《流浪地球》引发的科幻热,仍在持续。提起中国科幻文学,乃至近年来方兴未艾的中国科幻产业研究,绕不过去的人就是吴岩。科幻作家韩松曾这样形容:“他赤诚、慈爱、智慧、温和、包容,有很强的亲和力和感染力。吴岩老师在科幻界的地位,总让我想到刘欢在歌坛的地位,他是中国科幻的精神导师。”

吴岩从小热爱科幻,翻译了前苏联的诸多科幻作品,中国科幻作家叶永烈、郑文光、童恩正的小说都是其最爱。1979年,还在读高中的吴岩发表了第一篇科幻文章,此后逐渐成长为著名的科幻作家。他创作的《生死第六天》《沧桑》等至今仍深受读者喜爱。

在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吴岩留校任教。早在1991年,他就开设全校公选课“科幻阅读与研究”,首创科幻文学课程。2003年,吴岩与王泉根等在国内首次开设科幻文学硕士方向,飞氘、郭凯等科幻作家是他的研究生。2015年,吴岩又成为中国唯一的科幻文学方向博士生导师。至此,高校科幻文学学科架构趋于完善。他培养的很多学生,已成为科幻文学创作领域的新鲜血液,正在用作品丰富着当下文坛。而吴岩也通过写作、翻译、编著的几十部科幻理论著作,构建了中国科幻的理论体系,奠定了他的研究基础性地位。

同时,吴岩也是世界华人科幻协会创始人之一,参与创立了“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这一国内科幻迷的盛会。2017年,吴岩南下南方科技大学,任科学与人类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从更广阔的视角研究与观察科学与科幻,并带领团队逐年发布《中国科幻产业报告》,为中国科幻产业问诊、把脉。

科幻写作,专业不重要热爱才重要

齐鲁晚报:您现在的写作计划是怎样的?您认为科幻作家需具备什么特殊素质?

吴岩:近几年我基本上没怎么写作,但最近归位的兴趣浓厚,一部新的少儿长篇小说正在创作中。

科幻作家与纯文学创作的作家相比,差别非常大。首先,科幻作家需要尽可能全面地了解科技。在当下,科技的分支很庞杂,科幻作家需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关注各种新的科技动向。具体到写作上,科幻作家都很宅,热爱科技,写作中对科技的运用不是难题。困难的是缺乏纯文学作家塑造精彩人物和故事的能力,这对科幻写作形成很大挑战。小说中人物情感的不足,是科幻作家最头疼的事情,也是需要提升的地方。

齐鲁晚报:近年来科幻文学阅读逐渐升温,但仍是小众文学。而科幻文学研究与批评也不太受重视,其原因是什么?

吴岩:科幻文学有阅读门槛,主要是因为小说中的科技元素,让它不像生活小说那么好读,很多人也不敢读。一个班里成绩前百分之五的学生才会读科幻文学,他们智力高,愿意接受智力挑战。

多年来,很少有人专门研究科幻文学,有的评论家根本抓不住科幻文学的重点。科幻文学的文学批评没有跟上也有历史原因。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有不少人写科普小说、研究科幻,却变成了被批判的对象,科幻文学也被批成了伪科学,从此颓靡。文学批评也受到影响。

齐鲁晚报:您曾表示,近年来国际科幻文学发展呈衰落趋势,而中国科幻阅读市场却逆势复苏。您认为科幻阅读升温的背后原因是什么?

吴岩:在我们的《2018中国科幻产业报告》中提到,2018年科幻阅读市场迅速反弹,国内科幻小说、引进作品都有升温。上半年总量就9亿元,下半年即便持平,市场前景也相当广阔。全球科幻文学创作与阅读走向衰微,不是我个人的观点,刘慈欣、韩松都持此观点。中国科幻阅读逆流而上,跟我们所处的时代背景与社会环境有关系,现在的中国杂糅了前现代、现代、后现代主义,曾经在西方很火爆的科幻文学,在中国仍有很强烈的大众需求。

齐鲁晚报:刘慈欣《三体》之后的中国科幻写作现状如何?您看好哪位作家?

吴岩:当前中国的科幻已经挺进国际科幻领域,影响力正辐射到更多领域。比刘慈欣更年轻一代的作家已步入文坛,如郝景芳、陈揪帆、夏笳、宝树、张冉、飞氘、刘洋等表现都非常好。以刘洋为例,他学凝聚态物理出身,硬科幻小说写得很好,被认为是“小刘慈欣”。还有许多女作家写得很不错,抱歉我这里无法把她们名字全部列举出来。这批年轻作家,有学中文的,有物理专业的,也有电影专业的。但对写作来说,专业背景和学历并不是非常重要,写作更应该源于爱好。重要的是真心热爱,什么人都可以写作。

资本对科幻电影,喜爱已超越恐惧

齐鲁晚报:您现在所在的南方科技大学科学与人类想象力研究中心,主要做什么?

吴岩:研究想象力,特别是想象力对科技、文化的重要作用;第二方面,研究怎么通过想象力来推演科学的前沿;第三件事,就是通过科幻作品把科技前沿表达出来。

齐鲁晚报:去年年底您说国产科幻影视还没有革命性变化,今年年初就出现了票房40多亿的《流浪地球》。该片的成功,对电影产业将会产生什么影响?我们为什么这么迫切地需要科幻艺术?

吴岩:目前中国的科幻产业以电影为主,连续两年的《中国科幻产业报告》中,2017年国内院线科幻电影市场总票房为129.59亿元,较上年增长61.6%,其中国产科幻电影票房为13.17亿元。但今年,《流浪地球》可能会让国产电影的比重迅速提升。这个变化会对电影界、投资界、整个科幻文学的创作起到重要作用。据我所知,《流浪地球》的成功,让不少资本回归电影,而且集中在科幻题材。据说新科幻类电影在广电部门备案还在增多,再加上200多部已备案的同类题材影片,未来会有多部科幻电影出现。

可以说,《流浪地球》彻底改变了影视机构对科幻片市场前景又爱又怕的心理,喜爱程度远远超过恐惧。《流浪地球》热映,标志着国内科幻产业从“文学时代”进入“电影时代”,科幻创作也正在迈入新的阶段——由“单打独斗”的图书出版为主向“集团作战”的电影制作为主转变,影视成为发展重点和主要收益点。

齐鲁晚报:中国科幻电影产业刚起步,未来该怎么发力?美国科幻娱乐产业比我们早了近50年,我们怎样才能高质量、高速度追赶?

吴岩:目前来看,高水平的作品、受众市场的培育、稳定的投资、科幻迷群体的增长是中国科幻创作进一步发展的四大关键因素。这种转变所反映出的全社会科幻热情的高涨,也和中国近年来在科技领域的整体显著进步有直接关联。

但产业发展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在布局上,如果把电影作为科幻产业的主要内容,大家急着去生产科幻电影,要认识到中国人才的短板很明显。《流浪地球》拍摄时,特效人员达3000多人,如果同时上10部科幻影片,根本没有更多人才可用。以科幻电影为核心的人才培养欠缺很厉害。这部影片的大火,可能会引发科幻电影人才的培养热潮,至少是短期培训的热潮。

另外,科幻热的持续,使得资本市场又开始了新一轮对科幻小说IP的抢夺。这种“大干快上”,对准的是科幻文学作品。但改编需要影视导演、编辑的强大能力。国外成熟的娱乐产业中,科幻电影主要依赖科幻电影编剧和导演,像斯皮尔伯格、卡梅隆都是身兼编剧,我们有这种能力的人较为匮乏。科幻产业基础性的东西还没有补齐。科幻作家王晋康说,科幻产业的发展要熬时间,熬时间最主要的是等待人才的成长。我是很认同的。

以上世纪70年代《星球大战》诞生为标志,美国开始了科幻产业转型。影视作品成为引领带动科幻主题公园、游戏玩具等相关科幻衍生品的关键。对于国产科幻产业来说,这些都是后话。

科技遭遇人伦问题,科幻文学应引发大众思考

齐鲁晚报:国产科幻产业技术的不足,能通过好故事来弥补吗?您觉得科幻产业要大发展,在内容创意上,应该怎么发力?

吴岩:电影还是关于人心的艺术形式,还是要感动人。若是技术至上,或是将电影中科技的成分掩盖故事,宇宙空间感增强、科技感增强,还不一定能引发观众喜爱。电影的故事一定要有一种跟人的直接关系,那种电影技术的极端追求,在中国还是不行。

齐鲁晚报:也就是说,对于科幻作品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人文精神?

吴岩:当然是人文精神更重要。人文是科幻作品最重要的一个内容。如果是为了科普就用不着用文学、艺术作品的形式来表达,文学作品的核心还是人文的情怀。在科技时代,人文情怀尤其重要。文学的东西就是关于人的,关于人类怎么生存、怎么认识世界的。如果用科学来谈这个就有点隔靴搔痒了。

齐鲁晚报:当下不少科技问题其实是人伦的问题,比如基因编辑、试管婴儿等。大众对科技的态度既需要又恐惧,对科学突进隐含的伦理风险也始终心存疑虑。这种现状下,科幻文学该做些什么?

吴岩:科幻文学确实应该把科学发展过程中的一些人伦问题拿出来,与大家讨论讨论,让更多人关注到科技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其实这样的讨论很多。如关于基因编辑的问题,我们的科幻作家早就探讨过了。科幻作家王晋康的《豹人》《癌人》《类人》等“后人类”系列谈的就是基因科技与人文的关系问题,提到科技的发展要先考虑人文、道德、伦理问题,然后才能继续发展。

现在是科技一味地向前发展,但是科技对人类社会造成怎样的冲击,考虑、研究得不够。很多科技进步对人类的冲击其实难以预测,是不是在破坏人类,或是毁灭人类。这就需要科幻文学来引发大众思考。科幻文学无法做到引领科技,至少提前探讨了一些科学发展面临的重要问题。科技迅猛发展的今天,科幻文学应该在其中有一些敏锐的发现和观察。

科幻从题材升级为产业,是一种创新

齐鲁晚报:《流浪地球》将被翻译成28种语言,西方人终于看到了中国科幻。您怎么看这种输出?中国科幻文学、电影怎样输出才是有效的?

吴岩:前几天在中国科协开会,《流浪地球》的人没来,后来听说他们去美国路演了。电影怎么走入国外市场的发行,怎么走入欧美主要国家的院线,也是中国电影人面临的新问题。现在好的是,外国大公司在中国都有分支机构,事情可能好办了许多。科幻文学输出也要找好路径。比如《三体》版权输出给了全球最大、最成功的英文科幻和奇幻出版品牌托儿出版社,而且由世界知名科幻作家刘宇昆翻译。国外出版社按照他们的规则推广、运作、宣传这本书,使它获得了重要的大奖。文学输出在国外有很多路径可以走,关键是看是否选对路径,是否走入他们的商业渠道和进入他们的市场。

齐鲁晚报:新媒体科幻产业也已悄然兴起,科幻音频、网络综艺都开始涉足科幻题材,比如《挑战吧太空》《火星情报局》。您觉得科幻与大众相结合,还有哪些领域需开发?

吴岩:科幻产业这个提法只存在于中国,其他国家并没有把科幻产业单独提出来。但我们提出来了,是一个创新。此前,科幻只是一个题材,是电影和文学的一个类型,不是单独的一个产业。但我觉得,单独拿出来提能更好地把握时代的文化产业发展现状。这是中国文化与科技相关领域的一个新生事物。人们需要有一种新的认知。

至于科幻产业的未来,应该涵盖更加广泛。例如,我建议把颠覆性的设计也归入科幻产业。比如,前卫的火箭、前卫的船只、前卫的信息技术、前卫的家用产品、前卫的城市规划等。青海的冷湖,因为地貌酷似外星球,所以计划打造成一个火星小镇,发展小镇经济,就是科幻产业。常州的恐龙主题公园,就在这方面很成功。还有科幻艺术,我们今年港深双城双年展的主题,就跟科幻有关。

科幻产业跟博大精深的科幻文化联系在一起,反映着人类认识世界和探索未来的步伐,它时刻在发生变化之中。所以,确实应该有更多的人来观察这个产业,了解这个产业的发展现状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