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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学芸:为晦暗的生活燃亮一束微光

来源:中华读书报 | 舒晋瑜  2019年02月01日08:58

我从小就想当作家,所以很幸运,我一直按照自己的路线行走,未曾偏离。我也从未对自己失去信心,因为,我从未对文学失去信心。获奖不过是个热闹,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菜根谣》,尹学芸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10月第一版,39.00元

“生活就是这样,表面是打碎的台灯,可它柔和的光亮在暗处隐藏着。你轻轻启动它的开关,你眼前的一切就都亮了。生活就是这么回事。”

这是尹学芸的小说常常表现出的特质。也许日子是暗淡无光的,也许内心是悲伤凄苦的,她也一定要用温暖的然而坚韧的笔锋,划破黑夜的长空,让光亮穿过云层透射这质朴的生活。她的《李海叔叔》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评委们普遍认为,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中国好故事”。作为讲故事的人,尹学芸在参加颁奖典礼之后,很快就回到既有轨道,享受一位业余作者的闲散和淡定。

评论家王春林很早就开始关注尹学芸的创作,并对《菜根谣》予以高度评价。他认为,尹学芸借助于罪案悬疑小说的外壳,其叙事意图其实带有突出的一箭双雕色彩,《菜根谣》一方面是对人性温暖的呼唤,另一方面则是对底层人性尊严的表达。能够通过一桩意外失踪事件,巧妙地借助于罪案悬疑小说的形式,强力呼唤表达当下时代已经越来越罕见的亲情温暖与底层人格尊严,其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值得高度关注。

中华读书报:在很长时间里,您默默无闻地写作,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定力?

尹学芸:于我来说,写作是一件开心的事。身边有很多热爱文学的朋友,他们虽然籍籍无名,但我们彼此相扶相帮着走过了这许多年。没有谁能剥夺一个人热爱文学的权利,这是一个相对公平的竞技场,写稿子发稿子不用授权签字盖章,是人生难得少有约束的时刻。

有朋友在微博上对我说,我的生活是“打打牌、跳跳舞,顺便写个小说获个鲁奖”。事实上,我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做喜欢的事尤其认真。我也经常提醒自己,要把有限的时间放到值得去做的事情上去。

无论哪个阶段,都是寻常人生该经历的河流。顺势而下当然轻松,但无法体会逆流而上那种快感和愉悦。再换个角度,这对体验生活和观察人生都有裨益。前几天还有位老兄问我,小说发得不好的年月,你焦虑过吗?我认真地想了想,我可能沮丧过,但确实不会因为发不了或发不好而焦虑。作品发表了就属于别人了,发不了的才属于自己。这是可以聊以自慰的想法,就像财主囤了几亩地,收成好不好,是另外回事。

所以喜欢做才是第一位的。否则,漫漫人生,你干什么呢。

中华读书报:2016年,您发表了14部中篇,三部短篇,几乎覆盖了所有约稿的期刊。能否谈谈在“写出来”之前您的经历?在坚持写作的过程中,最大的困惑是什么?能否给有相同境遇的同行们一些有效的建议?

尹学芸:2014年《收获》第一期发表了中篇小说《玲珑塔》,才陆续有编辑约稿。那年发了五部中篇。2015年,发表了10部,除了《士别十年》年底《小说月报》转载了一下,其余都如石沉大海。所以才有2016年所谓的“喷发”。所有的约稿都给,这在我是属于发表得淋漓尽致的一年。

世界上没有哪个行当像文学这样迷人,而且有相当庞大的阅读和创作群体。虽然文学日益被边缘化,但仍然比其他领域的人数要多。随便一个小城,都会有自成一体的文学圈。尤其在天津这一方土地,各区县都有自己的文学内刊,这是业余作者的交流和发表平台,有这样一个平台,大家就可以抱团取暖。我也曾当过很多年的期刊主编,非常熟悉这一群体。他们都有自己的日常工作,在闲暇写些对生活的感悟,没有所谓名利的驱使,纯属是对文字的热爱。

打牌的时候没人能想到要成为顶级高手,就像跳舞的时候也没人想要成就个什么地位。我觉得,对于很多业余作者来说,文学创作也是这样一种状态和心态。慰藉心灵该是基本属性,其余都是副产品。即便是专业作家,整天想着一鸣惊人也未必能惊动谁。很多时候投入和产出未必能成正比。其实,哪个领域又不是这样呢?

坚持是心性,坚守是品格。

中华读书报:在我看来,因为能不能写出来,有无必要坚持,除了毅力,是不是也要看有没有写作的天赋?

尹学芸:我经常听人说,谁文学感觉差,谁没有天赋,谁天生就不是干这行的料。我们这个社会,除了寥若晨星的知名作家,不知名的作家占了很大比重。你不能说,谁没有长跑天赋,就不要跑步了。或者,谁没有读书的天赋,就不要读书了。文学创作不是只有成名成家一条路可走,况且,成怎样的名,成什么样的家,也有太多的边框可容纳。生活中的很多人,他们通过读书和写作提高了自身修为,谋到了更好的工作和位置。或者,有人因此而开悟,解开了生活中的疙瘩。再或者,他一分稿费都没赚取过,但他因此让生活充实愉悦,这都是文学应该有的功效。很多作者生活在社会底层,他们需要文学作为信念去支撑。很多爱好者升职了、升迁了,却远离了文学。我想,这最能说明问题了。

我从小就想当作家,所以很幸运,我一直按照自己的路线行走,未曾偏离。我也从未对自己失去信心,因为,我从未对文学失去信心。

好好做人做事,上帝总会有一只眼看到你。获奖不过是个热闹,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中华读书报:您的一些作品中,总有不服输的人物。《李海叔叔》中的李海和“我”父亲之间摽着劲过日子;《天堂向左》里的千叶和王云丫;《菜根谣》里的伶俐和“我”。

尹学芸:小说就是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关系才构成各种各样的矛盾。两个互无关联的人,是没有矛盾可以罗织的。细究起来,现实生活中的各类矛盾丰富多彩,但若归纳,最常见的都是两相比较互为参照而来的。我们是个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结成了丰富多姿的关联构架。很多故事和情感只有汉语言能够表达,所谓中国故事的讲述,莫不与此相关。人物像植物一样从故事里长出,也吸收了土壤里的日月精华。没有哪个民族像我们这个族群一样用心用力地活着,这给作家提供了丰富的文化元素。

准确把握人物生长脉络,是小说的第一要务。

中华读书报:您的很多作品中,都有能引起悬念的命案,《菜根谣》也不例外。但破案的过程都是从简从略,有意这么处理吗?

尹学芸:应该说,对整体的驾驭和把握我是有重心的。命案在故事的叙述中处枢纽地位,但依然只是外壳。实事求是地说,我对案件本身没兴趣,兴趣点在案件引起的连锁反应。“小说只对寻找和救赎这件事感兴趣,这是小说的内在经纬,她要为晦暗的生活燃亮一束微光,为逝去的生命送去一份祈祷,为人类的精神寻乡提供一种血色表达。”(摘自黄桂元《菜根谣》:寻找与救赎》)

中华读书报:叙述也是处处留白,草蛇灰线的笔法,处处有埋伏。包袱抖得也恰到好处。在叙述上,您有怎样的策略?

尹学芸:方法与技巧很多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如何把握故事的内在肌理则是作品是否成功的关键。这一点,我想我是借鉴了民间故事和民间传说的表现形式,张弛之间,首尾之间,人物与故事之间,找到了属于文字自身的平衡点。有一句俗语是“卖关子”,基本属于口头民间文学范畴。“关子”卖好了,同样吸引人。

中华读书报:“我”是常用的叙述角度。“王云丫”也是常用的人名,阅读中很容易将“王云丫”与现实中的“我”联系在一起——采用这样的角度,真真假假,您有什么用意吗?还只是习惯而已?

尹学芸:我写的乡村题材大多取材于“罕村”,那块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故事与我有血缘之亲。不管是“我”还是“王云丫”,都是“罕村”的一份子,包括《菜根谣》里的第二叙述者,都很难逃离那种命定的成分。我第一次使用“王云丫”这个名字就是在《李海叔叔》里,后来便成了人物标识。如果说有用意的话,便是指特定的属于地域的元素和符号。

中华读书报:在我有限的视野中,我的多篇小说中,“我”的定位始终是稳定的。一个诗人、官员、文学爱好者,爱读书、爱写作、淡泊名利,却受到命运的眷顾,家庭幸福,有一个始终伴随左右不离不弃的爱人——是不是这就是您的真实生活?故事是多样的,却总有这样一个知识分子的固定角色,您有没有担心读者会觉得重复?

尹学芸:暂时还没有,也许因为我储存的情感记忆还没有用完。这样一个角色与社会发生关联,其实已经是多重身份了,其中有我的影子,但肯定不独属于我个人。视野之内的生活才熟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说中的“我”和“严先生”,成了一对固定搭档。有次北京一位作家来旅游,见到我爱人,开口就叫了声“严先生”,这也说明角色定位在读者中有了形象,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客观地说,每处理一个素材都是根据自身角色的需求,我没想到这已经成为格式化。但你这些问题给我提了醒,我会及早提起注意。

中华读书报:现在提倡关注现实题材,但是很多作家都认为生活如此雷同,同质化写作越来越严重,但您总能找到独特的题材,能谈谈您的秘诀么?

尹学芸:其实很简单,你的文字如果不是在编故事,就不会担心与别人雷同。记得很多年前王蒙先生说过一句话,大意是:你永远不担心自己的儿子长得跟别人一样。作品其实就是自己的孩子。你今天出门遇见的人,发生的事,你的联想和感悟,或者你记忆中的储存,怎么可能与别人一样呢?我想,同质化写作问题是源于作者没有发掘到属于自己生活的那口井,你的那块生活区域,只属于你个人。人与人之间千差万别。跟风写作才会出现同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