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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纳米材料研究生的推理小说家之养成

来源:晶报 | 罗婉  2018年06月04日15:04

青稞:新锐推理作家,南方科技大学在读硕士。创作了以《钟塔杀人事件》等为代表的“陈默思探案”系列作品,其中长篇《巴别塔之梦》入围第五届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决选,短篇《推理作家的逆袭》获得第三届华文推理大奖赛二等奖。

青稞作品两种 《钟塔杀人事件》 新星出版社 2018年4月

《巴别塔之梦》 台湾皇冠出版社 2017年9月

2018年,是青稞开始写推理小说的第四年,也是他接触推理小说的第六年。在短短几年的写作中,他就从一名推理小说爱好者迅速成长起来,成为近年来推理小说圈中小有名气的“烧脑”写作好手。

青稞目前还是南方科技大学“纳米材料”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艰深的专业知识,也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我的灵感主要来自于三个方面,其一是日常生活中的常识,其二是阅读,其三则是专业知识,而这也是普通人的常识所不能涉及到的。”

在网上键入“青稞”“推理”相关的字眼,你会发现这位1994年出生的男孩多年混迹于各种贴吧、豆瓣、知乎的痕迹。在他眼中,推理小说迷是一个特别有趣的群体,他们都有点宅、喜欢二次元,乐于埋头研究,但遇到喜欢的作家和作品也会互相推荐,“一不小心就把底泄出来。”青稞表示,“未来我还是会以科研为主,写作为辅。”对于未来的规划,他很从容,“在推理小说作者中,我还算是比较年轻的,以后发展的路还很长,不必要一开始就把自己完全定义到这个方向里,可以慢慢走。”

“岛田流”注重诡计

晶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推理小说的?

青稞:我最初接触推理小说是在初二,那时候看得比较多的是福尔摩斯系列,因为这个系列多是短篇,很容易上手。大概从大一开始,就接触到东野圭吾的作品,那时他已经很出名了,图书馆满书架都是他的书,我当时不太懂,就随便拿了一本,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一口气读完了馆内40多本他的作品。

看完一个作家,肯定还要了解其他作家。后来我就接触了日本推理小说“新本格派”的导师岛田庄司,他的《占星术杀人事件》《斜屋犯罪》《螺丝人》,以及“御手洗洁”名侦探系列都是我喜欢的作品。岛田庄司相当于日本推理小说中“新本格派”的推手,他的作品中常有一些宏大的构思和构想、精妙的诡计,完全突破了我思考的极限,对我后来的创作也有比较大的影响。而一些新本格派的作家也是他推出来的,比如法月纶太郎、绫辻行人等,他们的作品,我都有读过。

晶报:你将岛田庄司作为自己的偶像之一,想听你谈谈对“岛田流”的理解?

青稞:岛田庄司曾写过一篇评论文章叫《二十一世纪本格宣言》,里面有许多关于推理小说的想法。比如“什么是符合二十一世纪的推理小说?”他给出了几个元素,包括背景一定要符合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的设定,比如融入一些科学幻想、前沿科技等,包括DNA技术、克隆、基因工程等。在岛田看来,二十一世纪之后人类的发展肯定有一个突破,他觉得推理小说也应该以这个为基础,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有新的创作定义。

晶报:那你参赛岛田庄司奖的作品,创作与构想是否也要符合“岛田流”的定义?

青稞:那倒不一定,入围得奖的还有其它种类的小说。比如说第四届的首奖作品是推理作家雷钧的《黄》,该书运用了一些“叙诡”的手法。其实岛田对“叙诡”是不大感冒的,但他觉得那篇作品在表现黄种人对自己种族的认同描写得很好,所以将首奖颂给了他。《黄》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新的科学内容。到了我们这一届,入围决选的无论是《欧几里得空间的杀人魔》《谁是凶手》,还是我的《巴别塔之梦》,基本都是很传统的新本格或者本格的定义,没有什么新的科学架构背景。在岛田庄司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创新,所以他当时也有点不开心,在评语中说觉得这一届不符合他的要求。不过,他也从不否认其它好的作品。

晶报:“岛田流”是否更加注重“诡计”这一块?

青稞:确实是,因为岛田庄司自己的文笔也不是那么出众,他注重的还是诡计这个方面。当然,另一方面,岛田庄司也不否认还是喜欢文笔好的,比如雷钧的《黄》就是一部文笔特别好的作品,文笔与诡计俱佳。

我更喜欢“设计诡计”

晶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正是在岛田庄司的指引和支持下,“新本格派”开始兴起,相较于“本格派”,“新本格派”在原有的基础上有什么样的延续和发展?

青稞:新本格和本格为什么都叫本格?就是因为它有一个共同的渊源,都是以解谜为主。而为什么叫新呢?因为它的谜题跟原本的谜题概念是不一样的,它有很多新的写法,比如我们常见的“叙诡”,就像岛田庄司在《斜屋犯罪》里写的,构造一些新奇的建筑物,故意把他们聚集到一起,通过一些手段,实现一些诡计。这在以前的古典本格是根本不可能见到的。

另外,还有各种不同的“破戒”,本格推理小说以前有好多规则,包括“洛克斯十戒”,例如“侦探不能是犯人”“犯罪现场不能有秘密房间或通道”等等。而到了新本格,很多构想则突破了以往的写法,侦探和无关的人也可以是凶手了。所以新本格并没有完全准确的定义,它是发散性的,只要你写得很离奇,不同于以往的本格,都可以被称为新本格。

晶报:推理小说有许多派别,包括专注于揭露社会与人性的社会派、塑造冷酷强硬侦探角色的硬汉派等等,你为什么会钟情于本格?

青稞:在一定程度上,这是因为我刚接触推理小说时,接触比较多的就是本格派的作品,比如东野圭吾早期的作品《放学后》。当然,东野最出名的还是他的一些社会派作品,诸如《白夜行》之类,而《嫌疑人X的献身》就是一部融合了社会派和本格派的作品。正是因为他是一位能将本格派和社会派都写好的作家,所以才能受到市场这么高的呼声。后来,我慢慢地接触到了岛田庄司和绫辻行人,可能由于自己的性格关系,注重逻辑推理,喜欢乱想、开脑洞,我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设计诡计”这类的作品。一方面是阅读的选择,另一方面是自己的思维模式的选择,两方面导致了我更偏向于本格这种流派吧。

先想谜底再想谜面

晶报:本格推理注重逻辑演绎,在创作过程中,你是如何构建这些精妙的诡计的?

青稞:写推理小说无非有两种思路。第一个是思考谜面,想谜底,第二个就是先设定谜底,然后再想一个好的谜面来把它包装起来。两种方法我都有尝试过,但是我现在最主要的方法还是先想谜底再反向推想谜面,因为想谜面再想谜底有一点困难,万一想不出来,那就尴尬了(笑)。

晶报:可以在你的作品中找个例子说明一下吗?

青稞:比如说在我的短篇小说《图书馆杀人事件》中,凶手需要一支棍子来关门,制作密室空间,我就想到了以两本书的书页开合交错在一起的形式,用若干本书横向首尾相连,以此形成一个棍子。为了试验这个诡计的可行性,我当时还亲自做了实验,由于摩擦力十分大,这些书的确能牢固地形成一支“长棍”,用以抵住门窗,形成密室。这是谜底,那怎么设置谜面呢?我便将这个场景放置在图书馆的环境中,书架倒落了,书籍散落一地,为这个用书组成的“棍子”形成了“掩护”。当凶手与其他凶案发现人同时进入现场后,他又趁着他人不注意时,把这些交叠的书重新拆散,以“销毁”工具。

晶报:看来理科生创作推理小说确实有优势。

青稞:是的(笑),至少有两方面的优势吧,一是逻辑演绎法,这和我常常做题有关;其二则是想象力比较丰富,能够想出比较华丽的谜面和操作比较复杂的谜底,比如在我这本《钟塔杀人事件》中构想的“倒流的时间”“倒行的人偶”等等。而在故事中,为了增加一些前沿的生物技术,我还引用了“试管婴儿”“克隆”“人体返祖”这些概念。

晶报:你读的专业是“纳米材料”,这个专业也对你创作推理小说有促进吧?

青稞:肯定有促进,因为我的专业接触到的物理、化学知识会相对比较多,像推理小说中最常见的“冰变水”凶器消失的桥段,就是运用到物理的物态变化现象。比如在我的短篇《推理作家的逆袭》里就运用到了一个比较偏的知识点,即“合金的相变”。这类“相变金属”能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利用相变作用开始吸热和放热。

这个可以参考之前很火的一款变温水杯“55℃”杯的原理,不管热的水还是冷的水倒进这种材料制成的杯子里,都可以让水温保持在55℃的状态。我当时就假定有这么一种合金,相变点刚好在零度左右,它可以把水变成冰,把冰变成水。而我在故事中则构想了一个在地下埋有这种合金的泥地密室。一般情况下,人在雪地或泥地里走过,不可能会没有痕迹,但这里面却做到了。这正是利用了合金相变原理,因为泥地在特殊的情况下被冻住了,这就制造了一种“不可能犯罪”的错觉。

晶报:这种构思的过程痛苦吗?有没有创作过程中印象较深的经历?

青稞:痛苦,当然也看情况,其实由谜底再倒推谜面倒不是特别痛苦,除非你非要通过谜面硬想谜底。比如在《巴别塔之梦》的写作中,我设置了一个孤岛,其中有一个诡计的背景就是大家互相之间都不能说话。但是这个背景要怎么介入呢?难道是设置一个聋哑人学校,或者一些特别性质的基地?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些设定都不是特别吸引人注意。

恰巧我当时刚好去了一趟美国,无意中听说了《圣经·旧约》中巴别塔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人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而神为了阻止人类,于是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其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巴别”就是混乱的意思,意为让人类的语言发生混乱。我当时借鉴了这个宗教背景,于是将岛上的人放置在这个信仰文化中,大家都不能说话。所以,写作就像做题一样,百思不得一解,突然醍醐灌顶。

晶报:本格推理注意推理与解谜,你觉得作品中的文学性需要很高吗?

青稞:其实,本格解谜本来就是一个让人开心的过程,它是一个消遣读物。不像有些严肃文学作品,可以让人看好多遍,感动好多次。读者所要的结局就是“这个好棒,根本没想到”的惊喜,所以说,阅读推理小说的门槛不需要特别高,不像做阅读理解,要揣摩作者的内涵。有文笔很好的作者甚至会故意把自己的文笔降下来,写得浅白一点,防止推理情节的弱化。这也是一种读者跟作者的双向选择吧。

晶报:作为一名理工科的学生,在逻辑推理方面的严谨性是你的优势,那么在文学性方面,你有怎么样的追求?

青稞:因为我刚开始写作不久,像《巴别塔之梦》这个作品的文学性就挺差的,所以也遭到了很多读者的批评。因为我现在的作品主要都以诡计为核心,人物构造上还是偏扁平化的。所以我目前不仅要在诡计上继续保留原有的状态,还要在人物塑造、情节构造上加入一些新的想法,提高写作能力。写作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一方面我会想怎么做,另一方面也会多想想能怎么做,从这两方面有意识地改善这一个问题。当写的文章越来越多后,文字的感觉也越来越好了。

练习推理能力就像做解谜题

晶报:你也是一个推理小说迷,你如何看待“解谜”这些事?

青稞:关于解谜,推理小说其实分为两种,公平性的和非公平性的。公平性就以埃勒里·奎因的作品为代表,他的作品里经常会有挑战读者的环节,当所有的谜题都抛出后,他会有一个开始解答的提示,但在此之前,作者也会给出所有的线索,读者可以根据前面的线索来推导出最终的真相。另一种不是特别公平的推理小说,则不会把现场所有的线索都呈现出来,所以一般的读者是很难猜到真相的。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读者都会喜欢在读的过程中尝试自己推理。换句话说,强调公平性的小说,为了在前面将所有线索都公平给出,可能会导致故事叙述上的无趣,而有的小说,为了保持阅读的流畅感,可能对公平性的要求就不那么大了。

晶报:你又是如何练就自己的推理能力的?

青稞:要练就自身的推理能力,其实和解谜题差不多,就是要根据所能掌握的一些蛛丝马迹、经验寻找突破点,一步一步地进行逻辑推理。或者你也可以大开脑洞,发挥想象力,想象作者在这篇小说里所能运用到的诡计。当然,你的解答可能也会和作者不一样,因为作者只是想出了一种谜底,但只要你的解答是根据前面的一些线索合理推理出来的,言之有理也是可以的,这样也能不断地锻炼自己的推理能力。

深圳速度影响了我的写作速度

晶报:在深圳的学习生活是否对你的写作有一些影响?

青稞:确实有,主要是对我的故事环境、文化背景、人物形象等方面的设置会有影响。比如我在本科开始写作时,故事大多以北京的校园为背景,而研究生期间来到了南方,我笔下的人物故事也开始有南方地域的特色了。

除此之外,我故事的一些主人公也会具备这边人物的一些特征,文字中也会带有一些粤语的元素,包括警察的形象,也会受到一些传统的香港电视剧的风格影响。深圳是一个年轻而有活力的城市,人们的生活节奏、思维速度都比较快,我的写作速度多少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影响吧,感觉在质和量上都有一个很大的提高(笑)。

晶报:你日常是怎样安排生活的?如何兼顾专业学习与创作?

青稞:研究生主要还是做科研为主,其实我的创作也不是特别花时间,一年大概出一本书,加上几个短篇,因为我的长篇也不是很长,就十几万字。比如《钟塔杀人事件》是我去年三月到五月写的,每天大概写一到两个小时,一千多字,百天左右也有十几万字了。

其实做科研还是比较枯燥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我是比较宅的人,喜欢待在学校,找图书馆或者安静的地方看看书,写写小说。许多人都是在晚上思维更活跃,我也差不多。常常是晚上10点从实验室回到寝室,洗漱完毕大概从11点、12点就开始写,写到凌晨1点左右。

晶报:《巴别塔之梦》和《钟塔杀人事件》都是“陈默思探案”系列,未来你还有什么样的创作计划?

青稞:除了这两本书,该系列我目前还有一部长篇,已经提交给新星出版社了,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出版。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短篇集,集结了之前在《推理世界》杂志上连载的一些文章,写的就是侦探陈默思和陆宇在大学时代发生的一些日常谜团或者非日常谜团,相当于一个前传。后面我还会尝试一些非系列的作品,包括非本格派的作品,比如我去年寒假写的一部短篇《恶意集结之夜》。故事大概内容就是说几个坏人分别干不同的事儿,比如一些绑架犯、诱拐犯,不巧的是都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接近的地点,于是就产生了戏剧性的效果。这篇小说后来也被版权公司看中,现已被购买了影视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