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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谢其章讲藏书故事

来源:冰川思享库(微信公众号) | 姚峥华  2018年05月15日06:19

一个下午,《猎书者笔记》如一湾清流,让我惦记起谢其章老师15平方米书窝里的那些个旧书旧刊旧报旧杂志。

与“旧”纸们打交道,是谢老师的日常。估算起来,近三分之一世纪的风雨无阻,搜书淘书访书得书买书记书……“如果潘家园有打卡机,我定是全勤。”谢老师的收藏自我像里,特征突出,烙印鲜明,至少有“三十年代”与“四大类”两组数字可以说明。

具体言之,他的收藏范围定格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漫画杂志,三十年代的电影杂志、三十年代的画报以及沦陷区的文艺刊物,并以此为主轴再发散开去。也因此,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民国老期刊收藏研究专家,至今出版了关于版本杂谈旧刊新拾的散文随笔二十多本,这一类的文章似乎还在一路写下去。

谢老师说自己的书刊谈不上“多藏与大费”,但三十年来买书的钱都是从生活费中抠出来的,“如何对这些买书钱有个交待,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书钱的去处一五一十地写出来——买了什么,为什么买”,所以,就有了我们眼前这一本刚刚出版的《猎书者笔记》。里边每一个时期,每一部书,每一本报刊杂志,每一页图文,每一个写作者或是编者,在他笔下,都有了鲜活生命和崭新图景。

谢老师究竟藏了哪些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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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大家纷纷晒一本新书《我的笔记》,有一节里,作者董公提到,剑桥教授查尔斯·金斯利的《水孩》英国初版1863年的插图本几乎跟一部二手汽车一样贵了。

我不由自主换算了一下,心想,怎么也没有谢老师的《万象》值钱。二十多年前,谢老师以850元之巨在琉璃厂购得《万象》旧杂志全套,如今同一条街另一家旧书铺,标价七万元。谢老师于是起了一个标题《<万象>能换辆小汽车》,如果二手车,则可以买两辆。

如此乐观算来,谢老师真是“富可敌国”。

且仔细看看他的藏品——

书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出版年代提法“十七年书”,即1949年至1966年这个时期内国内所出版的书。这一时期的书不管是装帧设计、字体排版还是材质,都带有明显的时代印迹。

从字里行间可以窥探到,谢老师重视这一时期的四大名著,他说,“尤其1953年前后的版本,繁体、竖排、插图,精装,缺一不可”。他本人《三国演义》就收集得比较满意。笔记掌故类的书籍,也是这一时期最正统。1957年古典文学刊行社的《历代笑话集》,他自己前后就收过八本,尽管版本异同,但有时买书的理由只有一个“有无勒口”。另外,全护封全品《太平天国》八册、护封齐全《戊戌变法》四册、《义和团》四册……还有鲁迅全集,选集,日记,单行本,在十七年书中也不能遗漏。

他甚至提到一个细节,在十七年书的经典小说中,有一本196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曲波的长篇小说《桥隆飙》值得高度注意。该书一出版当即被禁,流存甚少,后他参与某网站竞拍,未得,却“虽败犹荣”,因传递出“特想要此书”的讯息,不久机缘巧合斩获一本,十品。那泛起一点点旧色的书页,令他重温了初中时与邻家女孩借阅此书的青葱少年绮丽忆想。

可见,一段“十七年书”藏品,足够他买若干辆小汽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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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写进书里,我不知道他集书的第一步是从《鲁迅全集》开始的。至今收有七套之多,他将民国时期较常见的1946年的“鲁迅全集出版社”版,为纪念鲁迅逝世十周年所出版的,二十卷,称之为十年版。将1956年鲁迅逝世二十周年,人文社出版的四九以后的第一回鲁迅全集,十卷本,称之为廿年版。他说这个版次很多,最后一次印刷是1963年。仅仅这一版次他就占了三套。

他最得意的是“重磅道林纸精印”“蓝色涂顶”的大开本全集。但最名贵的1938年复社版,他只有纪念版里乙种本里的零本。1948年光华书店再版了三八版,牛皮纸护封。尽管该版常见,却未见完美无缺的一整套。

1973年,人文社据三八版重排鲁迅全集,他称之为七三版。分甲乙两种,前者叫出口本,护封外有一层塑料薄膜透明护封,双护封。他购得的是鲁迅研究学者王观泉的旧藏。书当时定价80,买时是其十二倍。现在是否乘几何倍数增长未得知。他还有十六卷本的鲁迅全集,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一百周年所出版的,他称之为百年版。特精装本,深咖啡绸封面,书名烫金字。他说此版还有一个特精装纪念本,书口涂金色,有机玻璃函套,每四卷一函,“有机玻璃太不上档次了,用它来包裹鲁迅有点俗”。他这么一说,真有点道理。

单这些《鲁迅全集》,又得值多少辆车了?

可谢老师分明对车没兴趣,似乎对房也没兴趣,“自己住的仅为五六十平米的房子”。他这辈子感兴趣的,就是故纸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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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式各样的书故事中,有版本知识,有史料钩沉,有文献考据,还有事实澄清。书话名家唐弢先生曾有“四个一点”的提法,即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这似乎成了书话界的“标配”。很多书话大家都自觉不自觉地沿袭这个路子。钟叔河先生在文章《古来早就有书话》也提到,书话该是以书和读书生活为题材的小品文,是个人感情流露的点点滴滴。谢老师的淘书见闻旧刊散见中,檐上灯下残卷飘香。

他讲到一本文史掌故刊物《越风》,1935年10月创刊于杭州。先是半月刊,后改为月刊,到1937年4月停刊,共28期,26本。另有一期增刊《西湖》。他收齐了全套,甚为得意。编者黄萍荪,曾因两件事有不好的声名。一是通过郁达夫向鲁迅索字,后将鲁迅手迹刊登于杂志封面,有招摇之嫌。二是化名“冬藏老人”虚构了一篇《雪夜访鲁迅翁记》刊登于杂志上。谢老师曾写过文章《黄萍荪到底见过鲁迅没有?》,但随着收齐了他所编的《子曰》和《越风》,又看了很多新材料,他感觉自己以前随声附和地讲黄萍荪是招摇撞骗之流是欠道理的。

及时修正自己的文章谬误及观点,是学者的基本治学准则。止庵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以今日之我战昨日之我”,想想真有道理,对每个人来说都勇气可嘉。对于该坚持的态度,谢老师则毫不含糊。

比如,关于1933年梁得所离开良友后与好友黄式匡创办的《大众》画报,他私家收藏了全套19期,此举世间未闻有第二人。许多年来他不遗余力地对梁得所及其《大众》进行宣传:一本画报应有的元素,从图片漫画速写题头画电影镜头到艺术摄影,应有尽有;梁得所的编后记“每月谈话”题材涉及人生及社会多视角,放到今天来看绝对是难得的好编辑。可惜英年早逝,年仅33岁。

谢老师因而感慨,梁得所活得真短,却活得最多。后有研究生为写论文想从他这里引用材料,他拒绝了,“对不起,概不外借,无关小气。”义正词严得真像谢其章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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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藏旧刊上,少有人可与之比肩:北平沦陷时期的《国民杂志》,他有全套。《古今》杂志,他自藏两套。老牌幽默杂志《论语》,他用二十多年时间收了三百多期,有的复本达四五本,其中所出的十四个专号全部集齐,而全套 177期《论语》他目前只差一期。

此外,上海沦陷时期的《新中华画报》,邵洵美的《狮吼》杂志,郁达夫名篇《毁家诗纪》刊载其中的孤岛时期散文刊物《幽默风》,还有沙飞创办的《晋察冀画报》……他都拥有若干。

啧啧,想来这些又值多少辆车呢?

对收藏中书少刊多,谢老师说,《鲁迅全集》的伟大意义肯定是《大众》画报所无法比拟的,若论珍稀程度,两者正好拧过来。“藏书讲究个难度系数,所以期刊的难度远超单册图书。”

搜书如翻山越岭,一山复比一山高。在谢老师的收藏世界里,每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得以走近那古旧的淘书岁月一览浮蕊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