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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余生,请多指教》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4月05日16:10

Date: 2009.4.8

三天后,我接到录取通知短信,彼时,娘亲刚挂断护士站的电话:“今天没有床位,你爸去不了。”现在哪个医院都一床难求,我看了眼脚边开了盖的行李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整理。

娘亲午饭做了一半的时候,手机屏幕一亮:“有个病人下午提前出院,尽快过来,到明天可能就没了。”

靠谱青年啊。

下午一点,医院。护士站那边顾医生已经签了入院单,手续办得很顺利。

我擦干净了桌椅床柜去开水间洗抹布,在门口接到了小草的电话:“林之校林之校!咱们要当同学啦!”

我笑:“说不准咱们还能当室友。复试的女生就四个,听师姐说我们住的是四人宿舍。”(半年后,四个姑娘被分在了三个宿舍,小草大笑:“缘分天注定啊!”)

我被电话那头欢快的笑声传染:“我们有三年时间可以把X市逛到腻。”

挂断电话,我转身,五米开外,顾医生对着我背手而笑。

二十天不见,他笑容里那种和煦温暖的味道,随着窗外的季节,一点点转浓。

午后温暖的阳光里,我看着他微笑的眼睛:“顾医生。”

他的视线扫过我的手机,点了点头。

“谢谢你。”床位竞争这么激烈。

他嘴角微扬:“不客气,应该的。”然后越过我进了办公室。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哪里有点不一样。很久之后,他淡定地告诉我:“哦,就是心跳速率稍微快了一点。”

下午,娘亲陪林老师去做检查,我被派去咨询化疗方案。

我敲敲门:“顾医生。”

正对着屏幕噼里啪啦敲医嘱的人转过头看了我五秒钟,然后看了眼身边的椅子:“坐。”

美色当前,我正襟危坐,目光下意识地移向他翻飞的手指。正当我感慨“不弹钢琴实在浪费”的时候,手指停了下来。

我抬头,顾医生正好微笑地看着我:“要问什么?”

居然看别人的手看到发呆,我尴尬地扶额:“林老师的化疗方案。”

他抽出口袋里的笔,翻开我手边的手札本,边说边写:“XELOX方案。挂的化疗药水主要成分是奥沙利铂,属于铂类抗癌药,量不大,在之前和之后会加一些保肝护心方面的药,同时口服希罗达……”

“化疗反应?”这是我最关注的。

“因人而异。奥沙利铂有一定的毒性,会产生恶心感,不排除会出现呕吐现象。”

出了办公室,我看着手里那一页中英混杂的笔迹,正感慨现在的医生服务质量要不要这么好,身后传来顾医生的声音:“林,林—”

我转过头,看到他保持着林的口型,说:“林之校。”

“哦,林之校,”顾医生顿了顿,“去给你爸爸买双手套,化疗期间不能碰金属和任何生冷的东西。”然后转身走回办公室。

我听见他小声咕哝一句:“男孩子的名字……”

医生批阅: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除了傻笑就是傻笑。)

医生:没有,就是觉得那时候比较傻。

Date: 2009.4.9

病区新来了一批实习医生和实习护士,走廊上动辄呼啦啦一大批人,甚是拉风。听到隔壁医生集体查房的声音,我的心跳有些加快。当主任推开门时,我下意识地垂下目光。

病房被近二十个人堵得有些空气稀薄,A主任和林老师握在一起的手晃来晃去晃得我眼花,视线往旁边一移。顾医生双手拿着病历夹垂在身前,安静地垂着眼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表情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外婆说起的摩诃迦叶拈花一笑,看似通透,却又看不通透。

后来,医生回忆说:“之前二十天不见,心里倒还平和,等再见到面,才发现心里有多高兴。”

八点半,护士长来给林老师扎针,后面跟着一个新面孔,小小的个子,笑起来眼睛弯弯,有两个很甜的酒窝。护士长扎针的时候,她往地上一蹲,拖着腮帮子跟朵小蘑菇一样,仰着头看得一眨不眨。

一小时后,小蘑菇来给林老师换水。看着她一笔一划在换水记录上签字,林老师忍不住问:“孩子你多大了?哪儿人?”

“A市人。我二十一啦!不是小孩儿!”

娘亲:“这么巧,我爸爸也是A市人。”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和林老师呆呆地看着娘亲和小姑娘用吴侬软语聊得热火朝天。

“这边A市人好少,居然在这里碰到老乡了!”小姑娘兴奋得手舞足蹈,看架势想给娘亲来个拥抱,半路发现不大合适,然后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

真的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这种事啊。这是当时我脑子里唯一的一句话。

中午去吃饭,碰到从门诊回来的顾医生,刚准备打个招呼,从护士站扑出来一个人。

“顾老师!期末急诊医学大题是考心肺复苏还是电复律啊?”

我看着小蘑菇着急地绕着顾医生转圈,突然看见我,“啊,老乡姐姐!”

在医院里,有新护士喊老护士老师的,有实习医生喊医生老师的,可顾老师,你们这是—跨品种吗?

“因为他真的是老师呀!”小蘑菇来换药水的时候一脸理所当然,“上课,监考,改试卷。”

“我真的不是她老师。”顾医生查房的时候一脸无奈,“之前主任出去开会,我代了一堂公选课,监考,是电脑随机排的,改试卷,是被师兄抓过去帮忙的。” 囧。

不过这并不妨碍小羽脆生生的“顾老师早!”“顾老师好!”“顾老师再见!”

顾老师压力很大:“孩子,你正牌老师在办公室里坐着呢。”

小蘑菇名叫程羽,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个心思简单到有点缺心眼的姑娘。认识第一天,午饭就端着外卖泡在我们病房,把她爸爸的工资她妈妈的单位全都抖给我了……这年头,这么单纯的孩子,实在难得。

很久之后,小羽抱着我的胳膊撒娇:“师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好人!第二眼,就知道你能把老师治住!”我被那句师娘喊得风中凌乱,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次来化疗,和护士们熟稔了很多,偶尔会多聊两句,至于医生们,照旧的五分钟查房,除了顾医生。我三点去代客加工那儿拿黑鱼汤,他进来查房,快三点半回来,他居然还在病房和林老师聊天。见我进来,他点头告辞,经过我旁边的时候,笑意盈然:“鱼汤很香。”

我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他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却总让人觉得他多做了点什么。

晚上,我正在开水间洗碗,一声“姐姐!”惊得我猛回头。

“小杜!”

小家伙刚理了头发,短短的板寸很是精神。

“护士长说你这个月起就不来医院了。”

“嗯,不过顾医生说应该来和你打个招呼。你们俩怎么样了?”

我望天,这算是个什么问题……所以直接无视:“复习得怎么样了?”

“说不上来,感觉又有底,又没底……”

“这状态不错,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我想读医。”小杜默了默,挠挠鼻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有点拘谨的男孩,点点头:“想法不错。”

“嘿,顾医生的学校估计是摸不到边。”

我拍拍他胳膊:“你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能选择的路就越多。现在,你别的都不要想,先努力地站到高的地方去。”

小杜走的时候对我说:“知道顾医生怎么跟我说的?他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全力以赴考出来再说。’”他狡黠地笑,“你俩约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