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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请多指教》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4月05日16:10

医生:……

第二天,我六点就醒了,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帘缝漏过一缕一缕的阳光扑在地板上,耳边是小草清浅的呼吸声,我被催眠得又将睡去,手机震动。我摸过来,看着闪动的屏幕,昨晚的记忆一下子冲进大脑。

“喂?”

“……”(大脑还在缓冲。)

“林之校?”

“啊。”

“我是谁?”

“医生。”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扶额的样子,“我下班了。”

“我—在宿舍,床上。我很早就醒了,只是还没起……”

“听出来了。”

我听着电话那头,车流的声音,地铁台阶的声音,刷卡入站的声音,意识渐渐归拢,心里一点点鲜活起来,轻轻叫了声“顾魏”。

“嗯。”

“你的手腕上有什么?”

“一串佛珠。怕我飞了吗?”

“哎,万一是个千年狐妖呢……”那么漂亮的眼睛。

对面笑出声来:“那你一串佛珠镇得住么?”

“外婆在上面念了一百零八遍般若心经。”

“……”

电话那头默了默:“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没有。”

“我们—”

“哦,下午有个新老生交流会。”

“……”

我听到他穿越人群的声音:“地铁来了,我应该一刻钟后就能到你学校了。”

电话挂断,留下我像被电击的鳗鱼一样,从床上翻起来。

这就是我们恋爱的第一天。一个无言以对的男主角和一个状况外的女主角……

我迅速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奔到校门口,医生已经到了。

看到他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些怔忡,站在台阶上人正低头安静地翻着手机,眉目清俊,表情安定,仿佛这只是属于我们俩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的早晨。

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笑了笑,抬起头,慢慢朝我走过来,如同在医院的每个早晨。

这个人,真的是没有白袍都能走出白袍的气场,所以我下意识地点头打招呼:“顾医生早。”

“……”

冷场了……

“什么时候交流会?”

“下午三点。“

他递过手机。

『姐夫,把姐姐电话给我呗。』

『干吗?』

『让姐姐请我吃饭。』

『没空。』

『那我请她吃饭。』

『也没空。』

『我白喊了那么长时间的姐夫!!!』

『我问问她。』

我窘迫地抬头:“没带钱包。”刚才出来得太急,拎了手机就跑。

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带了。”

地铁上,我吃着医生带来的三明治:“小杜先认识你,为什么叫你姐夫?”道理上应该叫我嫂子么。

医生面向我撑着额头一动不动:“林之校,专心吃饭。”

我闷头咬了一口,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更惊奇的问题:“小杜是怎么知道……的?”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儿吧!

医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再度窘迫:“我平时反应没这么迟钝……”遂严肃道,“你不要盯着我看……对心脏对大脑都不好。”

医生收了笑,翘着嘴角,盯着我一眨不眨。

“顾魏同志,你不要乱放电。”

“……”无语的顾魏同志拖着我下地铁转公交。

还没到S大门口,就看到小杜窜上跳下地招手:“姐姐姐夫!”

一个夏天过去,他又蹿个子了,隐隐有超越顾魏的架势。

刚才来的路上,顾魏告诉我:“他已经叫了三个多月的姐夫了。”

(早说啊!我白痛苦那么长时间!)

小杜没能报上心仪的临床,最后上了很“男人气概”的土木工程。我拍拍他的肩:“改天介绍你认识一个很‘男人气概’的师姐,也是学工程的。”

医生:“你爸出院那天来的那个女孩子吗?”

小杜惊:“姐夫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医生:“猜的。那天在走廊上,她跟你妈聊天,说你脸皮薄,让你妈赶紧给你联系相亲,不然毕业出来就成灭绝师太了。”

我望天:“那是说给你听的……”

一路参观到超市(究竟是为什么要参观这里?)的时候碰到了小杜的室友,索性一个宿舍叫上一起吃午饭。

一桌六个人相当热闹。一群大男孩开始还有些放不开,看到小杜肆无忌惮,也渐渐活脱起来。

甲:“姐姐,S大逛一圈感觉如何?”

“美女很多。”据说X市三分之一的美女都在S大。

三个男生齐刷刷瞥向小杜:“哦~~~”

后者炸毛:“干吗?!”

我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乙一脸愤懑:“姐姐你是不知道啊,我们一个个的无人问津,他收情书收到手软啊!”

小杜涨红了脸:“什么时候收到手软了?”

丙敲碗:“前天还有美女上门表白!”

小杜怒:“什么美女,和我姐能比么能比吗,嗯?姐夫你说对不对?”

顾魏微笑:“嗯,榜样树立得很正确。”

我……

午饭在欢快友好的气氛中结束,我们被一路送到站台,四个少年齐刷刷地挥手:“姐姐姐夫再见!”回头率那叫一个高。

他们走开好远,还能听到小杜的声音:“那是,我姐姐我姐夫那是郎才女貌女才郎貌……”

顾魏调侃我:“这会儿大脑正常了?”

我瞥了他一眼,无视。

“小杜很高兴,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好歹我是姐姐,你是姐夫。”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顾魏为什么对小杜这么好。

“小杜的外婆,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家。我那时候刚到医院,一边考资格证一边实习,晚上在办公室看书,她打好开水送进来,都会叮嘱我‘年轻人要记得吃夜宵啊,不然身体吃不消的’,回家之前还会来叮嘱一遍‘早点睡觉啊,被子盖盖好’。后来她提起她的外孙‘小脑瓜也是很聪明的,就是没个人在前面引导他’。她年龄大,人也不算健谈,但是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很喜欢她。”

我想到现在的小杜,鲜活快乐,挽了挽医生的胳膊:“她看到小杜现在的样子,会很欣慰的。”

那天到最后,顾魏把身无分文的我送回学校,才向反方向的住所而去。

医生批阅:我发现推波助澜的红娘很多吗。

三三:哈哈哈!一物降一物啊!你也有今天!

因为H1N1型流感疫情蔓延,大部分学校都把这一届的新生军训取消了,这就导致了一些生活极度松散空闲的孩子四处游荡,比如杜文骏小朋友。

我们俩的学校,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用他的话说:“刚好路上睡个觉,然后头脑清醒地体验一下研究生院的氛围。”

带他转悠过一遍之后,小杜同志不淡定了:“一点没有学术氛围!”

我黑线万丈,从宿舍楼教学楼……能看出什么学术氛围来?

“你要感受学术氛围,还不如猫在医生办公室里看他们会诊。”

“听一群人讨论怎么切人肚子吗?”小杜摇头,“坚决不去。”

其实,对于手机上隔三差五就出现“体育选排球比较好还是跆拳道比较好?”“考四级是这学期就复习还是下学期?”“刮痧背后是刮两道还是三道啊?”……之类的短信,我实在很好奇,小杜怎么不去问医生呢?他应该是和医生比较亲近一点。

“啊,你不觉得顾医生看上去笑笑笑笑的,其实特别,特别,特别—”

“不动声色?”

“对的!不要随便招惹他。”

……

顾魏是个很不动声色的人。不动声色到,没经过任何所谓“情侣必做一百件事”,我就已经毫无压力地产生“其实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的感觉。刚在一起的情侣,多少都有点互相不习惯,而我们—没有磨合期。他的节奏拿捏得很好,在两人见面时间很少的情况下,每天一小步,十天一大步,以至于十一长假结束后第一次见面扑上去抱住他胳膊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是这么这么地想念他。

十一过后,顾魏他们组里的一位医生太太生孩子请假,再加上天气凉爽手术又比较集中,所以,顾医生很忙。煲电话粥是不可能的,通电话是不指望的,像别的情侣那样“我想你了”“乖,我也想你了”的短信互动,也是比较浮云的,经常是—

“在做什么?”

三个多小时后。

“刚下手术。”

“……”我再也不发类似的短信了。

十一月的一天接到顾魏“我到你学校了,你在哪?”的电话,我正埋头在构造图里,扭过头问旁边的小草:“亲爱的,今天礼拜几?”

小草摇头。

“礼拜六。”顾魏答得毫无障碍。我迅速脸红了。

之前由于各种原因没有见到顾魏,小草的好奇心已经被挑得异常高,见到本人后,小草的表情很微妙:“现在的医生都长这样的吗?”她对医生的概念还停留在六岁那年“满面横肉不顾我哭得撕心裂肺就给我来一针”的阶段,所以对眼前这么个斯文青年一时难以接受。

“没有,我特意找了一个特别特别和善的。”

“哦。”小草点头,“医生,现在这个天气吃什么好?”

顾魏:“吃什么都行。”

我无奈地带头进了一家火锅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一个小时后,涕泪俱下。

川妹子把辣椒酱当菜放……

顾魏索性摘了眼镜,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隔着升腾的水汽伸手抹我额头上的汗水。

小草:“我以为我是电灯泡,到头来被闪到的人是我。”

饭后,在顾魏“刚吃饱不宜运转大脑否则对胃不好”的建议下,小草决定—逛校园。

太阳晒在身上很舒服,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散步。经过小礼堂的时候遇到同系的几位师兄,打过招呼继续往前走。小草在一旁啧啧而叹:“XXX输得不冤枉,不冤枉。”

我还没明白过来,顾魏已经抿嘴而笑。

后来,回到宿舍,小草看着我:“阿校,你就没发现XXX看到你家医生的时候眼睛瞪得跟核桃一样吗?”

“什么?”

“唉,伤人,太伤人了。”

然后,我依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难怪顾魏走的时候笑得那么不动声色!

“不过你家医生气质是真好。”小草频频点头,“我要是你,早把他给灭了。”

整个十二月份的生活似乎只有一个主题,新年音乐会。宿舍里打电话不方便,我经常在排练完走回去的路上给医生打电话。

“来来来,让你感受一下X大的寒风!”

“……”

“怎么样?”

“我不冷你冷。”

“啊,医生……”

纵使之后我们有过各种各样相伴的夜晚,那段时光仍旧是我记忆里最为甜蜜的。厚厚的围巾拦住风声,手机贴在耳旁,两个人轻轻浅浅地聊着,随便什么,心里都有一种轻巧的快活,像是能站到他身边去。

医生批阅:笑而不语。

(你不要乱放电!)

进入隆冬,校园里青涩了很多。医生踩着积雪走到我面前,下巴磕在我头顶上,轻轻叹了口气。

前一晚值班,第二天上午查完房调休,来学校看过我,再回反方向的公寓。我抱着他微微倾斜的身体,有些心疼:“你不要这么来回跑了。”

“你是不是快放寒假了?”

“嗯,6号中午的票,妈妈让我赶回去吃小年夜饭。”

“我5号值班……”

我感慨这年头谈个恋爱真是太不容易了,然后突发奇想,我们也是可以夜会的吗。

5号傍晚,我拎着外卖,刚拐过停车场,就撞上了许久不见的小羽。她正下班往外走,看到我一脸惊讶地扑上来:“姐姐你怎么来啦?林老师的化疗不是都完了吗?”

“我—”我突然发现这是个陈述起来非常非常复杂的事情,遂长话短说,“来送饭。”

“给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