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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07日10:21 来源:梁孟伟

  梁柏台的寝室在一幢斋楼上,由于可以年级混编、同乡合住,他就和石永祜、何宝运同住一室。何宝运是1914年入校的四年级学生,与丰子恺(丰子恺,是我国现代著名画家、文学家、美术和音乐教育家,是一位多方面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是同班同学。一条长廊排列着18间寝室,每间寝室安置18张板床。门上标着寝室号码,旁边挂着18位学生的姓名。

  丰子恺后来回忆道:“寄宿舍生活给我的印象,犹如把数百只小猴子关闭在一个大笼子中,而使之一齐饮食,一齐起卧。”“数百学生每晚像羊群一般地被驱逐到楼下自修室中……严冬之晨,倘在被窝里多流连了一会,就得牺牲早饭,或被锁闭在寝室总门内。”因为采取8人一桌的包餐共食制,进餐时“饭厅中的人大都眼明手快,当食不让”,吃得“五只菜碗底都向天”。18间自修室,每间放置12张课桌,分成6块,可以容纳24人自习。每晚自修时间,“倘不想起这是我们的学校的宿舍”,“一定要错认为这是一个大嘈杂的裁缝工场。”(丰子恺:《寄宿舍生活的回忆》,《丰子恺文集》(5),浙江文艺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梁柏台却不觉其苦,反以为乐。从偏远山村,来到西子湖畔,更觉学习机会之难得。他在给父母的信中说:“男清夜自思,亦知愧为人之道。以吾之家境,何能任此求学之重资。男不自量而使大人负其重担,虽战战兢兢不能消其罪,思及于此,实愧恨无地。大人光明百知男心,亦不见责,诚感激靡尽。”“男自思入学以来,致大人增加负担。男则俭之又俭,不敢浪费一钱,亦自知家寒,衣食毋使饱暖不求繁华,大人之苦,男有不知哉。特以为今世不务学业不足以当分子之责任,以恨天不虚生我也。”(梁柏台:《1918年12月26日给父母亲的信》,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星期天,一些有钱的同学下馆子、找乐子,而梁柏台总是在学校的饭厅吃饭,通常是几个馒头加碗汤,或者几两米饭加蔬菜。菜肴能下饭即可,就是饭量特别大。韭菜炒绿豆芽是梁柏台的最爱,必定要买上一两碗与大家共享。对此他的高论是这碗家乡菜青青白白,做人就要如此模样。梁柏台平时生活很节约,但帮助同学却很慷慨。有的同学生病了,他会掏出不多的生活费为同学买药和营养品。

  同乡同学石永祜“因家务羁縻,不能抽身,中道而止”,梁柏台去信力劝,“窃世界大观,则莫如术学。为学之时又莫如青年”,“时乎,时乎,不再来。值青年而不学,恐不能有广学之时机。转瞬间即为社会之办事,人至此时叹学问之不足,悔之已不及矣。”(梁柏台:《1919年2月给石永祜的信》,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挚友袁月乔知新小学毕业后从商,梁柏台去信告诫毋忘学习之使命,青年之责任,“吾弟正值青年,切勿误其时机。吾国今日之世,所可仗者恃吾青年……青年肩造就吾国将来之责任,庶不可忽过。苟今日之青年,不善将来之青年,其可冀乎?谓勉吾弟为学者,仆之志也。”(梁柏台:《1918年12月给袁月乔的信》,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袁世凯接受日本“二十一条”后,一向重视体育运动的浙一师,把体育活动与“爱国”、“尚武”结合起来。经亨颐说:“凡我校全体学生,皆以尚武之精神”、“运动会与爱国、尚武两要旨有密切之关系。”上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是“体操”课。这里的“体操”,就是“兵式操”,即军事操练。先是立正、稍息、报数等基本训练,接下来就是慢步走。梁柏台是体育积极分子,跑步、足球、游泳、单双杠无所不能,特别是单双杠中的“引体向上”、“大回环”等动作,没有同学比得过他。他还是校足球队主力队员之一,踢的是中锋。参加体育活动,强健国民体魄,梁柏台自然与国运相联,“倘么中国自强,则外人必不使侵涉国事也。”(梁柏台:《九月十五日记》(1918年10月19日),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从1919年秋开始,经亨颐提出“与时俱进”的教改方针,试行职员专任、学生自治、改授国语、试行学科制等四项改革措施。

  职员专任就是教职员不得在外校兼课,必须专门从事本校教学,并参与学校事务的研究与讨论。经亨颐聘请了夏丏尊等16人为专任职员,赢得了梁柏台的好评,他在给家乡老师的信中说:“自从这学期起,敝校守旧的教员,错[差]不多没有了。这学期请归来的教员,都是提倡新文学的沈仲久、刘大白、袁易、陈望道、李次九……这一般[班]教育家,都在敝校专任功课,实在难得得很。”(梁柏台:《1919年11月9日给袁先生的信》,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1919年11月16日,浙一师学生自治会正式成立,发布了《宣言书》,通过了《自治会章程》。梁柏台参加了经济部贩卖股和社会服务部讲演股,他说:“我们是自治的,教职员不来管理的,外面出入是自由的,本校现在脱离了奴隶教育了。”梁柏台:《给梁岳生的信》(1920年1月15日)。“一切舍务、学务悉要学生去做。学校好象一个议会,仍旧选出代表,到了有事体的时候,征求意见,议后始行。教职员和顾问官一样的,这是关于会务的事情。学务的事情,就是上班[课],学生轮流教授,教员旁听,指正他们的谬误。考试废除,在平日的自习。这样一样,要比从前好得多了。”(梁柏台:《给袁先生的信》(1919年9月)。)

  五四前夕,浙一师就开始采用白话授课。1919年10月,经亨颐规定一师和附小国文科的教授,一律改用白话,同时采用字母。新聘的陈望道、刘大白、李次九和夏丏尊一起,合编了《国语法》,还从《新青年》、《每周评论》、《新潮》等杂志上选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人的白话文章作为新教材。当然,浙一师的国文教授改革,和其它新生事物一样,免不了要与传统观念发生碰撞。1919年9月17日上午第一节国文课时,一位学生当堂对陈望道先生教授的几篇白话文进行非议,“文言是数千年传下来的‘国粹’,白话文也是假的。”社会上反对之声甚嚣尘上,扑面而来,杭州一家新出版的《明强报》发表了一篇非议横行文字、白话文、注音字母的文字,梁柏台立即写出《我对于〈明强报〉的批评》,从三个方面逐一予以驳斥,无疑是一篇宣传新文化捍卫新文化的战斗檄文。梁柏台写的另一篇《文言与白话孰优孰便》,陈望道给“爽快澈透得很”的批语。

  课堂学习丰富着梁柏台的知识,远足活动开阔了梁柏台的视野。由于经亨颐主张“动的教育”,一师非常重视远足活动。远足既可开拓学生视野,锻炼学生意志,还可促进师生的感情交流。1918年10月4日到10月12日,梁柏台参加了学校临安天目山秋季游。10月8日,他和另外4名同学率先登上东天目山山顶,这时“东望钱江,则云雾迷漫,北窥太湖,则天气不清,不能相见。仰望红日,若相距不及数竿。俯视众山,大者可以作案,小者无异土块。一水流出,则乡间棋布。”胸襟是如此开阔,气魄是那样豪迈。他们踱步而下,有石壁屹立两旁。有石室可容百数十人。“中有龙池,深不可测。上有飞桥驾两池之间,天目山之名由此而来。”头尾9天的远足活动,梁柏台记了9篇日记,还写了四篇游记,勤奋刻苦的学习态度,令很多同学深感佩服,自叹弗如。

  几里之遥就是西湖那醉人的湖光山色,走出校门就是那诱人的灯红酒绿。由于学习勤奋,再加“囊中羞涩”,梁柏台很少出外游玩,1918年9月19日(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是梁柏台进入浙一师后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的湖上泛舟,他和另两位同学乘小船,过宋庄、刘庄,至毛家埠登岸,及至灵隐寺,用日记写下了他所见所闻所感:“登其亭,一若湖水可搤,万峰可履,如白云布地。”“今日之一往游历,眼界居然若一新也。久在校中功课如积,无暇于游戏。适值假日,而外出游历,且加以湖山碧绿,小船漂流,能不快乐于心乎!”梁柏台:《八月十五日记》(1918年9月19日)。除了几次去“西湖三墓”外,他再也没有外出游玩和逛街,就是八月十八和九月九日,同学邀其钱江观潮和重阳登高,梁柏台独留校内,学习之余在校内拔草。(梁柏台:《九月初九日》(1918年9月22日)。)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柳永一首《望海潮》,把杭州写得那样雍容华贵、美轮美奂。是的,江南春雨的杭州,烟柳画桥的西湖,壮观天下的钱潮,杭州既有小桥流水的精致与婉约,更有大江东去的壮阔与超迈。来自穷乡僻壤的梁柏台,初到杭城真有一种“繁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但他很快发现,杭州不仅是温柔之乡,更是英雄之地。“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梁柏台并未流连忘返于西湖山水,参拜最多的是“西湖三墓”,即岳飞墓(庙)、于谦祠和张苍水墓。他常借张苍水绝笔诗中的开头两句来抒发心中的感受:“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坐落在杭州西湖栖霞岭南麓的岳飞墓(庙),是南宋抗金名将,杰出的民族英雄岳飞的长眠之地。梁柏台每来岳庙,流连凭吊,感时伤怀,常常激情难抑,血脉贲张。时时高歌一曲《满江红》,大声朗诵《出师表》,每每情不自禁,泣不成声。联想多难祖国,面对破碎山河,勉励自己“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渴望能像岳武穆那样,“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等待有朝一日“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同去同学,听后莫不振奋,观之无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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