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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07日10:21 来源:梁孟伟

  每天下课,同学们潮水般地涌向食堂,梁柏台从热气腾腾的蒸笼木格中,找到自己的菜罐和饭钵,捧放到大家围着站吃的桌子前,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大家家里穷,瓷钵里所带的大多是咸菜面酱之类,如果有那位同学的菜用油炒过或者放进几星肉末,那是很大的奢侈。他们根本没钱去买食堂里的时鲜炒菜,因为带来的一点铜板只能勉强支付柴火钱。梁柏台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常常以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名言自慰慰人。并笑呵呵地对同学们说,“‘知新’是要求我们知新,而不是来知味的。”

  知新小学所聘教师多是真才实学之人,吕衷和等先生深受孙中山影响,满怀爱国热忱。每当他们谈到支离破碎的祖国,灾难深重的民族,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时而慷慨激昂壮怀激烈,时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所有这些都深深地感染着梁柏台,他那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反帝反封建的种子,滋养成爱国主义情怀。

  梁柏台的少年时代正处于中国社会风云激荡的变革时代。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人在国内外形势的共同促成之下,发动了完全意义上的近代民族民主革命,结束了数千年的王权专制,在中国也是在亚洲建立了第一个民主共和国。

  但是,辛亥革命后出现了军阀混战、政治动荡,一方面说明了正是因为辛亥革命打乱了中外反动势力的阵脚,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再也难以在中国建立起比较稳定的统治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并没有真正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统治,而袁世凯和军阀势力则利用了资产阶级革命派的软弱性、妥协性乘机篡夺权力,并依仗其军事实力割据、混战。因此,孙中山才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内战不断,外患又起。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趁欧洲各帝国主义纷纷卷入战争之际,加快其侵略中国的步伐,同月出兵占领了德国在中国的势力范围——山东半岛。1915年1月18日,日本公使向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直接提出二十一条要求。1至4月,中国的谈判代表多次拒绝要求中的部分内容,迫使日本作出让步。中国国内亦出现反日情绪。日本则以武力威胁中国。至5月7日,日本政府向中国发出最后通牒,限令于9日前答复。毛泽东得知后,愤而写下四言诗: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在我学子。最终袁世凯政府在5月9日晚上11时接受二十一条中一至四号的要求,并于5月25日完成签字。

  百年时光已够久远,少年柏台是何模样?如何捕捉他思想的吉光片羽,寻找他足迹的正歪深浅,打开那一本本发黄的日记,那一篇篇尘封的作文,我们感受到了一个迷惘少年与旧时代激烈的思想碰撞,一个爱国少年对旧中国的悲愤与忧伤,一个进步少年对理想的追求和向往,一个热血少年对祖国的赤诚和热爱。

  日记,以最朴实的语言见证了梁柏台的成长经历;

  作文,以最生动的笔触记下了梁柏台的心路历程。

  我们真的要感谢梁柏台的大姐梁小芬,由于她的悉心保存,才使我们得以打开百年前那扇窗口,清晰地窥见少年梁柏台的鲜活身影。

  1915年5月17日,梁柏台在日记中写道:“早膳毕,上国文科……次地理,愤俄人之欲并吞北满,野心勃勃,大有相机而动之势。……午膳后小憩,阅报纸,至日人欲侵吾国,不觉悲吾国民,何以坚固团体,而甘为三岛所欺耶?”(梁柏台:《四月初四日记》(1915年5月17日),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国家河山支离破碎,百姓命运风雨飘摇,浓厚的民族精神在梁柏台心中潜滋暗长,强烈的爱国热情在梁柏台胸中风雷激荡。他挥笔写下《丈夫誓许国说》一文:“国虽天下人之国,而吾亦在其中也。吾在其中,吾亦有报国之任也。”他决心,“吾誓为丈夫,学丈夫之为,行丈夫之行,积之久,即为丈夫矣。”然后提出,“既愿为丈夫,则当以身付诸国,竭力以担国事,以保国家,不以私而忘公,斯可为矣。不然一生虚度,与草木虫鸟同腐,无益于世,无闻于后,岂不痛哉。昔马援谓‘男儿当死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何能卧床上,死于儿女之手中也’。班超谓大丈夫无他志略,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耳。斯二人者,乃誓许国之大丈夫欤。立言不朽,立功不朽。吾辈青年,当以为模范也夫。”(梁柏台:《丈夫誓许国说》(1915年),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从小立志做一个以身许国大丈夫,梁柏台后来用行动印证了自己的铮铮誓言。

  梁柏台对自己的国家,既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他在《睡狮论》一文中描绘:“狮者,百兽中最猛者也。爪如锯,目如电,毛如发,其躯伟,其力大,能食虎豹。呜呼,狮之猛甚矣。”然后慨叹,“若睡焉,则且为百兽所侮而不知也,昔何猛,今何馁也?非以睡梦如故耶。”他多么希望,“西人嘲我国为睡狮,吾甚愿其一吼而即起也。”(梁柏台:《睡狮论》(1915年底),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他为祖国哀与怒,更为革命鼓与呼。他认为,“君贤则从命,君不贤则革命,此亦古人之制也。如桀无道,汤放之;纣有罪,武划之。非首倡革命之举者哉。”接着分析道,“夫暴君之在位也,行专制之手段,不顾万民之生活。当斯时也,民之苦于虐政,不啻水火倒悬矣。汤武起而革其命,拯水火而衽席之,解倒悬而仁寿之,其功德之及民,宁有限量哉。”然后由古及今,怒斥“前清季世务行专制,政事丛生,不啻桀纣之时。于是民军起义,革清之命,反清之政,选贤与能,天下为公,收共和之利,无专制之弊,是较汤武之革命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最后发出声声慨叹,“夫岂彼借革命之名,行篡夺之实者,所能比拟哉。”(梁柏台:《革命说》(1915年),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文章最后,如匕首投枪般地直掷袁世凯张勋之流。

  他在知新学校的作文中,总以国家命运和人民疾苦为念,每每由眼前小事推而论及国家大事。就在袁世凯接受“二十一条”后的第十天,即5月19日,梁柏台看见足球场上龙争虎斗,球门之前争夺激烈,就触景生情:“吾国之与日人对峙,是不啻今日之攻球门也。夫日人与吾国人,犹红绿球之踢球人也。吾国之土地,犹皮球之存立于操场也。两队相争,犹吾国人与日人相攻击也。”然后发出“吾辈青年,可不击球,以强筋骨,活血脉,振精神,以与日人相搏战乎”的感慨。(梁柏台:《知新学校日记四则·四月初六日记》(1915年5月19日),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5月24日,“上体操课时,见五六泥水匠,筑边墙,建大门,以防寇贼。”梁柏台咫尺之内又思骋万里,认为围墙“不啻国家之国防也”,若“国防不建,则外人自由出入,一无禁止”,“至于外兵至时,将何以抵御之?至此而悔防御之无从,不亦晚哉!”他“愿政府,筑炮台,练海军,购兵舰,早建国防,勿至临渴而掘井也”。(梁柏台:《知新学校日记四则·四月十一日记》(1915年5月24日),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5月27日,梁柏台见学校大门外有茧行商人,为“标准某行分行,使卖茧者得知”而插上的各色旗帜,联想到国旗:“夫国家存立于世界,必有一国之旗”,“国家荣,则旗亦荣;国家辱,则旗亦辱。国家之荣辱全在乎旗。然则吾辈可不敬国旗乎!”(梁柏台:《知新学校日记四则·四月十四日记》(1915年5月27日),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面对反动政府丧权辱国,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他疾呼“今乎中国犹一巨船也。各国之协谋我,犹船之遇险也;我四万万同胞,犹船中之旅客船员也。”如若“果能协力同心,镇定以谋救济,无怨无哗,不扰不乱,则船虽遇险不至于沉耳。”(梁柏台:《铁达尼邮船遇险将沉

  旅客船员皆镇定不乱论》(1915年上半年),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十六岁,一个偏僻山村的同学少年,却已“所思者皆国事”,所忧者是人民,实在难能可贵。他在《论女学之不兴之弊》一文中分析:“当今之世,日东侵,法南凌,英西窥,俄北耽之际也,而我国人,竟馁而不振,其何故哉?曰:女学不兴之弊耳。”为什么?“我四万万同胞,女子居其半,女子不振弱其半矣。一旦外侮至,惟赖男子之力尚能御乎?况此居半之男子,又复为无知无识之女子所牵制,所纠缠,而不得其忠君爱国之思也哉。由此言之,女学之兴也久矣。”提出“夫欲兴女学先戒缠足。兴女学所以开知识,戒缠足所以便操作。”他大声疾呼“愿我二万万女子毋固守从前之陋习也”(梁柏台:《论女学不兴之弊》(1915年),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梁柏台崇尚体育锻炼,“击球者,强国强种之雏形也。凡可以舒畅其筋骨,流动其血气,活泼其精神,莫若击球。”“借击球之游戏振尚武之精神,强国民之体魄,壮民国之国魂,防外人之侵略,法至美矣。吾辈青年,果好击球,共能尚武,协力同心,共谋救济,无论区区三岛之国不之畏,即英、俄、德、法诸邦,亦何畏之有。”虽然“大学之道贵乎定静,孟子言学在收放心,未尝以击球为能事,以操练为长技也”。但“不知有文字者,必有武备,文以安邦,武以定国,两者不可偏重也。尚智者必尚体育,文字所以增知识,体育所以强身体,二者不可缺一也。”(梁柏台:《击球说》(1915年),原载陈刚主编《梁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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