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将军是怎样炼成的》作品选登(11)

　　时下，沔阳县公、检、法被砸乱，刑事案件由县革委会政法组接管。人武部部长刘庆明兼任政法组组长。刘庆明和三位刑警接到报警，立即从“活学活用”会场火速赶到“两条命案”现场。一位刑警笔录目击者的口述；一位刑警检验、登记尸体的伤情；另一位刑警则现场拍照。刘庆明面对两具尸体沉思，觉得命案扑朔迷离。

　　李春雨在“活学活用”会场知道丁字街头出了人命案。他经过认真思索有点后怕了。从“鬼魅风波”到“两条命案”，作案人的目的都与保护他有关：一是“白鬼、黑鬼”在他家的坟地凭吊祭拜，被黄狗娃和胡英发现，现在，“黄、胡”都被暗杀了；二是人命案与老三爹有关，因为老三爹否定了“白鬼、黑鬼”之说，恰巧“黄、胡”两人被人暗杀。然而，自己又与老三爹是祖孙关系，也会被牵连进去。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刘庆明进一步推断：“白鬼、黑鬼”的出现与李春雨复活有关。为弄清“白鬼、黑鬼”还有新出现的“红鬼魔头”的关系，他用手指头在地上画了几个嫌疑人的箭头，最后合并一个大箭头，指向“红鬼魔头”。突然，他心里豁然亮堂。他觉得“红鬼魔头”不是“白鬼”就是“黑鬼”演绎的。由此，只要查清“白鬼、黑鬼”的真相，此案就可终结。与此同时，他还排除了此案与李春雨有关。他认为，无论“鬼”怎样出现，“鬼”怎样演变，“鬼”怎样保护李春雨，“鬼”怎样杀人，这都与李春雨无关。因为李春雨无辜，他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尽管刘庆明对两条命案有了侦查方略，但他觉得此案极其复杂、蹊跷、神奇和古怪。他觉得：“红鬼魔头”既是一个神秘人物，又是一个城府极高的人；他老练、沉着、大智若愚，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因此，他觉得此案棘手……但是，他还是启动了侦查预案。他想，要侦破此案，必须从恩师老三爹开刀。

　　老三爹从“活学活用”会场得知：一个叫“红鬼魔头”的人杀死了黄狗娃和胡英。他颇感奇怪：一是感到此案不同寻常；二是纳闷。“红鬼魔头”何许人也？后来他知道了作案原因：黄狗娃和胡英要去“活学活用”会场与他对质，他们要当着代表们的面说清楚“白鬼、黑鬼”的真相，因此遭“红鬼魔头”暗杀。于是，老三爹突然顿悟，他与刘庆明的推断一样：“红鬼魔头”不是“白鬼”就是“黑鬼”演绎的；而他极力否定了“白鬼、黑鬼”之说，又说黄狗娃和胡英胡说八道，这与“红鬼魔头”不让“黄、胡”与他对质，暗杀“黄、胡”的目的一模一样。因此老三爹认为：他可能涉嫌此案被拘捕，刘庆明要拿他开刀……

　　尽管命案推理正确，可刘庆明也不敢把老三爹怎么样。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判明老三爹有罪。从表面上看，老三爹虽然有否定“白鬼、黑鬼”的嫌疑，但他不能把老三爹带走。因为杀人现场与老三爹无关。可是，案件明摆着，黄狗娃和胡英要与老三爹对质才遭杀身之祸的。刘庆明下了定论：要在适当的时候拘留老三爹。他对三位刑警说：“现在，案件侦查到此，我们立即回县组织专案组，对案件详尽侦查，直到破案，逮捕杀人凶手！”

　　刘庆明与老三爹是师生关系，他有意留下私情，没有马上拘留老三爹。他要留下时空，让李春雨和老三爹见面。

　　傍晚，李春雨垂头丧气地走到了老三爹的屋前。

　　老三爹的老屋，还是那两间老草屋：老泥巴墙、老麦草屋檐、老稻草屋塔、老垛子屋顶和老杉木大门。老三爹将李春雨迎进老屋，关上老大门、老窗户。屋里的老神柜、老神龛、老锅灶、老木床、老被窝、老蚊帐，还有老礼帽、老草鞋、老木屐、老镰刀、老木犁和老扁担，等等，都一一呈现在李春雨的面前。看来，人老了，一切都是老的、旧的、朽的、陈的、腐的，可是老三爹的智商并不老。

　　李春雨在老木盆内洗手后，老三爹便向他传教祭拜礼仪。

　　李春雨站在神龛前，虔诚地点燃了祭拜的灯草菜油灯、蜡台上的蜡烛和香炉里的紫檀香。接着，李春雨燃烧纸钱和黄表。刹那间，青烟缭绕，烛光缥缈。随后，李春雨跪在蒲团上，向列祖列宗行三跪九叩首的祭拜大礼，口中念着祈祷词……

　　老三爹有先见之明，他要跟李春雨诉说家史。

　　老三婆端出她精心制作的宵夜摆在八仙桌上，她对李春雨说：“孙儿，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宵夜分干茶(沙湖点心)和湿茶(沙湖卤菜)。

　　干茶，有京果、麻枣、麻糖、细麻叶、粗麻叶、绿豆糕、普通炒米、糯炒米和米团子九种点心，装在一个雕龙绘凤的桃木圆盘内。圆盘有九个多宝格，每一个多宝格盛装一种点心，这叫九九归一沙湖干茶。

　　湿茶，有卤肉、卤鸡、卤鸭、卤蛋、卤海带、卤豆干、卤千张和卤胡萝卜等九种卤菜，分别盛装在三个匠心独具、小巧玲珑的条盒内。每个条盒分三个格，每个格里放着一个景泰蓝小碟，共九个小碟，分别盛装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种颜色的卤菜。卤菜色泽鲜艳，香味四溢，这叫沙湖老九碟，也称九九归一沙湖湿茶。

　　两碗糍粑，并排放在干茶和湿茶中间。一碗晶莹剔透，氤氲上升，是甜味；另一碗金黄欲滴，香酥脆口，是咸味。

　　八仙桌的每一方，摆放酒盅、瓷碗、竹筷和小酒壶。

　　李春雨和老三爹对面入席，老三婆在一旁斟酒。干茶和湿茶，香味飘逸，沁入了李春雨的肺腑。老三爹和老三婆这样款待他，叫他于心不安。他知道：两位老人心事重重，有重要的“秘史”向他吐露……

　　屋外，漆黑一团，万籁俱寂；屋内，香烟缭绕，烛光泛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三爹意味深长地对李春雨说：“孙儿，今晚老三爹与你一起吃宵夜祭祖，尚不知何日何时何地再能与你共饮共聚。我想你聪明过人，已知‘红鬼魔头’杀人的内幕了。然而，我有心理准备，也许天明，你的师兄刘庆明就要来家拘留我，我将成为阶下囚。时下，只要你的仕途顺利，老三爹什么都不怕了，我已是一老朽了。然而，这绝不是说我参与了两条命案。此刻我坦诚地告诉你，两条命案与我无关。我和你一样，完全无辜，一无所知。可是，刑侦人员不会相信我。因为我否定了黄狗娃和胡英的‘白鬼、黑鬼’之说，这是我涉嫌此案的重要原因。进一步推断，黄狗娃和胡英要到‘活学活用’会场揭穿‘白鬼、黑鬼’的真相，他们引火烧身才遭‘红鬼魔头’暗杀。这与我否定‘白鬼、黑鬼’的目的不谋而合。‘红鬼魔头’何许人也？我能猜个八九分，他不是‘白鬼’就是‘黑鬼’，他掩人耳目，扮演了‘红鬼魔头’。‘白鬼、黑鬼’何许人也？我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至于我为什么要否定‘白鬼、黑鬼’之说，这与你的身世有关。如果‘白鬼、黑鬼’真相大白，你就会由‘红五类’变成‘黑五类’；你的‘红色履历’就会变成‘黑色履历’；你就是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后裔了。你的政治身价就会一落千丈！你的前途也就到此终结！”

　　李春雨惴惴不安地说：“老三爹，您的话我听不明白！”

　　这时老三爹感到是向李春雨陈述身世的时机了，便向老三婆点头。

　　老三婆踮起小脚，跑到房里用长满老茧的手从古香古色的樟木箱里取出一个红匣子。然后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外三层里三层地将红布包打开，将一份血书、一枚长命锁、一纸遗嘱和一本张氏家谱等四件秘史证物摆放在八仙桌上。

　　李春雨瞠目结舌，不知是怎么回事。

　　老三爹神色自若地向李春雨讲述了四件秘史证物的传奇故事：“去年秋末的一个中午，一队人字形南飞雁，飞越沙湖上空，一只领头的雄雁，突然掉落在你家门前即刻猝死。其余飞雁，盘旋在你家屋顶上哀嚎后带着悲伤飞走了。当时，你爹你娘都在地里收禾。我和老三婆目睹此事，自知不祥之兆，不动声色地将死雁埋葬，并向老天爷祈祷，祝你平安。第二天上午，不幸降临了。沔阳县革委会人武部部长刘庆明怀着哀思，将你的‘阵亡通知书’送到家里，并带来一份《前线战报》，战报表彰你在援越抗美战场上机智勇敢，浴血奋战，击落美军飞机和舍己救人的英勇事迹。这是阵亡通知书；这是《前线战报》。”

　　李春雨接过“阵亡通知书”和《前线战报》，他泪流满面地阅读起来。当然，他不能怪“阵亡通知书”误导他“牺牲”，导致爹娘悲怆离世。但他憎恨战争，憎恨美帝国主义向越南发动的这场侵略战争。他知道，不知有多少生灵死于这场战争，也不知道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像爹娘那样死于噩耗悲怆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