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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6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这样隆重的介绍我不太适应,但是我也体谅他们,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吸引观众,也才会有票房。掌声和音乐声中,我平静了一下情绪,自信地走上了舞台,向大家施鞠躬礼,然后大声演唱了一支土家族的创世纪古歌《向王天子一支角》:

  向王天子一支角,

  吹出一条清江河,

  声音高,洪水涨,

  声音低,洪水落,

  吹出一条弯弯拐拐拐拐弯弯的清江河。

  我觉得我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来自远古的洪荒苍凉,具有穿透心灵的力量,带给观众巨大的震撼。

  一曲唱完了,观众们都没有鼓掌。

  怎么了?我唱的有这么差吗?我在悲哀地想。

  不过,在约六七秒钟的静场之后,掌声突然爆响起来,而且经久不息。

  我知道,我的“出山首演”获得了成功。

  接下来在唱两首情歌的时候,我眼睛的余光扫瞄台下,看到第一排正中坐着的那位气度不凡的领导可能正是今天的主要客人,即那位副省长。他旁边坐的是县委书记。再旁边是王廉奉。我也看到了王廉奉后面一排坐着的田明发。那时田明发正凑到王廉奉的耳边,对他耳语着什么。在这种情形之下看到田明发,我心里很是不爽。

  田钟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知道今天最大的任务是什么吗?是抗战。为了抗战,什么个人恩怨不能先放一放?县长今天是专门来视察节目的,你不要给我搞砸了。

  郑孝雄这样的恶棍也配抗战?

  “嗨。”我一拳砸在墙上,墙上印着血渍。那次我是压抑着满腔仇恨完成了演出。正是那次演出后,“竹林七贤”名声大震。大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一瞬间我想起了太多的人世沧桑。田明发这家伙,狗娘养的,是他爷爷下的坏种,一头苏醒过来的东郭狼,所以终于是一个让我愤恨的家伙,他的出现,只能败坏我的味口。但是,我也只能克制着心里反胃,坚持着把这场演出完成了。

  演出结束后,副省长,县委书记,还有王廉奉等领导上台来跟我们全体演员亲切握手,还照了合影。本来,我应该站在后排的,但是王廉奉好歹要拉我到前排跟他站在一起,我的右边便是那位副省长。当时有个摄影师专门给我洗印了一张大照片,说是让我挂在房间里的墙上,但是我一直没挂它。我是一个老人了,我不想拿哪位大领导来给我长脸。

  我成了一个新闻人物。省里市里的记者,甚至中央级的媒体记者,还有来自外国的记者,纸媒的、电视的、网络的等等,他们只要来长阳了,就想了解长阳文化,而了解长阳文化必然涉及到我,记者们便会千方百计的找我采访。我是十分不情愿接受采访。不是我矫情,更不是摆谱、耍大牌,我还不至于那么浅薄,而是真诚地觉得我跟这个时代是不合拍的,我是老古董了,我大约是属于过去的,我活在愧疚中,我苟活于世只是为我的那些已逝的亲人们而活,我活着是为了让他们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为了让他们了解到我现在是在尽力地理解他们每一个人,为了让他们感到他们为我而作的牺牲和奉献是值得的,我还要把恕儿照顾好,培养他成长,让那些先人们都能满意和欣慰……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我不愿意接受采访,不愿意让人家说我很风光,但是,我做不到不接受采访,因为我之接受采访,对剧团来说是当作一项工作安排的,对剧团有广告效应,所以我不得不配合,但是我尽量地做到少谈我自己,我谈我钟爱的民歌,谈南曲,谈薅草锣鼓,谈我一生中跳过的最大的一场撒叶尔嗬是为了一个英勇、节烈的女人,谈我最怀念的艺术时代是“竹林七贤”的时代……

  尽管我尽量不谈我自己,但是记者们总是有办法的,他们通过别的渠道来了解我,他们回去后就会大篇幅地发表关于我的报道。包括我过去的身世,我的经历,我的艺术特点,我喜欢唱的民歌歌名,我的演出剧照等,全成了读者关注的对象。而通常这些报道都会在网络上进行大量的转播。由于报道频繁,我在到剧团的次年底被评为了“宜昌市十大新闻人物”,市委宣传部长亲自给我颁奖。

  我的演出也格外频繁,不仅是在我们剧团自己的小剧场里演出,凡是县里要参加省市的调演,都会安排我参加。上面的重要领导来县里检查工作,必然来剧团看我的节目。我成了这个自治县里的一张“名片”。这话不是我自个儿说的,是一些报纸上这样说来着,而且最先说这话的,应该是县委书记。有一次他看了我的演出后调侃道:乐爷爷的节目好呵,风头比我这个县委书记还大哟。我吓了一跳,根据我的人生经验,风头盖过县委书记并不是一件好事,幸好他当他的官我演我的戏,“打榨熬糖,各是各一行”,我对他的前程不会有丝毫的妨碍,相反还应该是往他的脸上贴金来着。

  一些记者也采访我的外孙田仁恕,他也成了新闻人物,频频上报。有一次记者问恕儿能唱多少民歌?这话把恕儿问愣住了。谁来计算这个数字呀,反正我从小就听我爷爷田钟乐唱民歌,而且我的记性不错,我爷爷唱个一两遍,我就大致能记住。于是恕儿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他能唱的民歌大致上清点了一下,能有歌名的,大约二百八十多个吧。这一下,记者们高兴坏了,因为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少年民歌手。

  有记者关注,涂永嘉自然也想到了恕儿,于是他让恕儿跟我爷俩同台演唱,包装成了一个“爷孙组合”。自然,媒体对我们爷孙俩又有了新一轮的宣传话题。

  在我们这个小剧场里,我每年总有几次看到田明发,偶然也能看到赵美儿,有一次跟她同来的还有两个模样儿不错的少女,我估摸着正是她的两个女儿。田明发自然不是专门来看我的,也不是他突然有了什么艺术细胞,而是陪他的重要客户看戏。田明发在这个小县城里越来越是个人物了,所以剧团里的演员们也免不了要议论他,而且总是以一种神往的语气议论他。通过青年演员们的传播,我知道他现在做的都是大工程,大项目,动辄几千万,不仅在县城里承建了几栋地标式的楼盘,承建过县里的一家水电站建设项目,承建过清江河堤项目,而且还在外地承建了几公里的高速公路。演员们说起这些项目的时候,那眼神里都放出绿光来,吓人。田明发的故事中还带有一些传奇色彩,比如为了争抢一栋楼盘的建设权,他曾经带着几十个人围攻殴打过另一个外地来的包工头,致使那个包工头腿骨骨折,当时跪地求饶,并且从此退出了建筑市场,转行去经营连锁超市了。当然,这些传说真真假假,我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并不当真。

  关于田明发的情况,恕儿自然也听说了不少。有一次恕儿告诉我,他在街上的一家超市里买东西刚下楼,迎面撞见了田明发。田明发也愣了一下,连忙主动地跟恕儿打招呼:你是恕儿吧?长这么大了?恕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不认识你。然后扭头便走。田明发在后面说了一句:有什么困难,你就来找我。恕儿站住了,听他说完,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恕儿对我说:他这种人,我一辈子仇恨他。我则劝解说:别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不仁,你不能不孝,该叫爸爸你还得叫。再说,人的心里不能老装着仇恨,那样,会活得没滋没味儿的。

  12

  等到恕儿放了寒假,我们便坐船回田家坪村过春节。这时隔河岩水库早已建成,开始发电了,所以这几年回乡下都坐船。在水库里坐大船,跟当年到县里坐木帆船的感觉颇不相同,很平稳,很安全,但是我就是怀念过去那种风波浪里的感觉,怀念那种坐船从险滩上飚下来,一路听船工喊唱船工号子的感觉。每次坐船,我还会想到水水,她是为了修建水库而死的,可惜她没能看到今天的大水库和大船,以及络绎不绝从山外而来的中外游客。下船后路过佷山镇上的时候,皮宏程家里是必然要拜访一下的,这些年,他真比我的亲生儿子都亲,还有崔小莉,她是恕儿的崔阿姨。

  崔小莉已经快要临产了,却还挺着个大肚子要做饭给我们吃,皮宏程连忙夺过她手中的炊具,把围裙系在腰里:你现在是我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呵,你来给乐伯伯泡茶,陪乐伯伯说会话儿,我来做饭吧。崔小莉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笑容。

  我告诉恕儿:你的崔阿姨马上要生小宝宝了,你是不是很喜欢?

  恕儿关心地问:是生弟弟还是生妹妹?

  崔小莉一乐: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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